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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粤剧电影《白蛇传·情》所引发的对戏曲艺术推广的思考
2023-11-04 14:29 曾怡敏 

文/曾怡敏


  无论是否被人们所承认,相较于其他艺术形式而言,戏曲艺术在当代中国的受众的确算不上广。如何在当代年轻人中使戏曲艺术得到推广与传承,是很多人所关注的重要传统文化议题。近几十年来,无数文艺工作者对此进行了各方面的尝试,如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牡丹亭》,各种具有戏曲元素的影视歌舞作品等,都是这些尝试的成果。
  

  于2021年上映的粤剧电影《白蛇传·情》,无疑是这些成果中相当成功的代表,它很好地融合了戏曲和电影这两种艺术形式,给人以耳目一新的感受和绝佳的审美体验,使很多对戏曲毫无了解的人对戏曲产生兴趣。本文试图对这部电影在戏曲推广上的成功之处进行一定的探讨。


  一、    对艺术门槛的降低
  

  当今对戏曲推广产生最大障碍的关键,并非很多人认为的“兴趣”而是“难度”,人们往往在想对戏曲进行深入了解之时,被各种实际存在的因素阻碍。从理论上讲,观众进行审美活动没有门槛,在体会一种艺术形式的“美”的时候,是不需要太多理论知识基础的,然而,戏曲艺术的新入门欣赏者,很容易因为种种原因被鉴赏的标准要求着,从而产生压力,无法真正投入到简单的艺术欣赏中去
我感知到的欣赏戏曲艺术门槛大致分为以下两种类型:
  

  其一,包括戏曲艺术在内的许多同类艺术形式(如音乐剧等),目前都面临着一个尴尬的境况:新入门者还处在最初级直白、被感官意义上的“美”吸引的阶段时,已经受到欣赏门槛的制约,无法将审美活动本身进行下去。许多以剧场为载体的艺术都存在约定俗成的“剧场礼仪”,这便是对初入门者而言无法跨越的门槛之一。很多人都有现场观看戏曲表演的想法,但害怕自己坏了戏园子里的“规矩”——如何欣赏?何时叫好?不合时宜的叫好会不会影响演出效果?如果沉浸于欣赏未跟上其他观众的鼓掌叫好是否不礼貌?如此种种,很容易便将一个潜在戏曲观众劝退。若对此给出教学:在这样的唱词唱腔后可以鼓掌,在那样的动作表演后应该喝彩,等等,严格按照“规矩”行事、并非发自内心的互动,似乎又有些失去意义了。
  

  其二,戏曲是综合的艺术,是文学、戏剧、美术等各自发展到较成熟阶段后产生的融合形态,故想要很好地欣赏戏曲艺术,本身需要的知识储备远远多于其他很多艺术门类。有时人们会发现,对理论知识的缺乏使自己无法欣赏戏曲艺术,如听不出各流派唱腔区别,只觉得“这个好听,这个也好听”,欣赏活动就此卡在瓶颈。想要对此进行学习时又无从下手,很难找到适合入门者的理论知识教学。
  

  电影《白蛇传·情》(以下简称《白》)很好地对以上两种门槛进行了有效降低。《白》与以往戏曲电影有一个本质区别:其拍摄重点在“电影”而非“戏曲”。以往的戏曲电影,本质是多机位、有特写的戏曲舞台演出录像,观看以往的戏曲电影,观众欣赏的主体依旧是“戏曲”。而《白》作为一部电影进行拍摄,观众作为电影观众欣赏作品,门槛比欣赏戏曲低得多,无形中降低了观众的压力,使人得以更沉浸地体会其中戏曲部分的美好。就第一种门槛而言,大部分人没有现场观看戏曲演出的经验,但观看一部电影不需要复杂礼仪制约,只需遵守基础的影院公德便不会对演出产生冒犯,甚至用一台电子设备就可以获得完整体验。与此同时,欣赏戏曲存在“欣赏戏文的文学性”“鉴赏唱腔”等无形要求,但观看电影时,需要的只是看懂台词和情节、判断对自己而言音乐是否好听画面是否好看,仅此而已。
  

  同样对戏曲推广产生重要作用的2014年春晚节目《同光十三绝》,也达到了这样降低门槛的效果。在作为戏曲艺术名剧选段的之前,它首先是一个需要做到“老少咸宜”的节目,并不需要观众说出其“所以然”,只需要潜在受众体会到最直观的视听美感。越是这样降低门槛又不破坏戏曲原汁原味的作品,越能产生推广的理想效果。

  

  二、    对耳熟能详故事的细节再创造——以角色小青为例
  

 《白蛇传》是中国传统民间故事,其内容在漫长的历史中产生了相当多演化。如故事出现早期白蛇是会害人吃人的妖,后慢慢成为纯善代表。以同一故事蓝本创作的艺术作品,必然会因时代变化加入各种再创作。在思想情感与价值观上,作品需要符合时代潮流、符合人民群众的需要才能叫座;同时,对传统故事的推陈出新,会给观众耳目一新的感受。
  

  《白》在《白蛇传》原本故事的基础上,进行了合理改编,使人物形象或更合理、或更丰满。如电影将许设计白端午喝下雄黄酒这一情节,改为端午喝雄黄酒是当地习俗,由此削弱传统故事中许性格多疑的一面,使其深情更有立足点;又如白盗取灵芝一段,加入白与镇守灵芝的鹿童打架争夺灵芝,但在关键时刻救了险些坠崖的鹿童一命这样的细节,突出白这个人物的善良。但无论如何,许、白、法海等角色在观众心中形象已经固定,再创作发挥空间有限,故电影对角色小青进行更多塑造,加上演员的精彩演绎,最终成就一个极为出彩的角色。
  

  电影保留原版粤剧结构,分为一至五折,五折分别讲述许白初遇、白喝雄黄酒现原型、白盗取灵芝、水漫金山、白被镇雷峰塔等五段民间故事中的重点剧情,每折中均有对小青这个角色极为用心细致的刻画。小青的台词表演设计新奇大胆,且很多时候这个角色充当了观众心声的“代言人”,在这个传统故事中,小青无疑是一抹明艳活泼却又合情合理的亮色。
  

  如在第一折中,白与青讲述自己与许的前缘,小青表情懵懂不解,有着小女儿的娇憨情态;许刚出场的唱段里,白含情脉脉站在一边,此时主角是许白二人,背景里的小青一直在不停扑蝴蝶——如此表情和行动,摆明小青对于人间情爱是不理解、不追求的,但她依旧一心帮助姐姐追求心上人。断桥许白相遇后,小青说出“公子未曾娶亲,姐姐也未曾娶亲”的话语,这个口误设计更深化了小青对人间的无知,使她的形象更为鲜明突出。
  

  后几折里,小青金句频出,她像是一个出口,将不知是创作者还是观众的想法一一发泄:她说许仙软弱,说姐姐“修炼千年怎的却学会了委屈自己”,更是在金山前与法海对峙时大声喊出 “人家你情我愿,碍了谁人的眼,关了哪佛的事,逆了哪里的天”,让人不禁拍手叫好。这样的小青,在白蛇这个传统题材中,无疑显得十分超前了。但这种改编却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观众对故事的接受和喜爱程度,从而提高了观众欣赏电影中戏曲的愉悦度,可以说没有这种大胆的改编,电影对于戏曲的推广效果会大打折扣。

  

  三、    戏曲艺术和现代电影艺术的合理融合
  

  上文说过,《白》与过往戏曲电影的本质区别是其重点在电影而非戏曲,那么相应的,与原版粤剧相比,电影中的戏曲部分必然有为适应电影表达而发生改变的部分。戏曲表演的四种艺术手段是唱、念、做、打,此外,演奏、妆扮、舞台等要素也在戏曲艺术的呈现中起到重要作用。
  

  从音乐角度而言,电影中“唱”和“奏”都有相应调整。首先,在保留粤剧韵味的前提下,电影对唱段进行了偏向流行乐的改编,使得唱段更能服务于剧情表现的同时更加朗朗上口。其次,传统剧场中奏乐所使用的乐器品种相对较少,且均为中国传统乐器,适用于戏曲表演的狭窄剧场,但作为大荧幕的影视配乐则略显单薄。故制作组在制作电影配乐时,加入了西洋交响乐团的乐器、编曲和演奏方式,在保留中国古典音律美的同时,使音乐和电影语言更为适配。除此之外,戏曲中的“念”是音乐化的“念”,而电影在保留许多音乐化念白的同时,也加入相对日常、更偏向于“说话”的对白,在很好地调剂了节奏的同时使观众更容易理解。
  

  戏曲舞台和影视中的打戏动作设计都有其相应的程式化表达。戏曲舞台中的“打”是舞蹈化的打,若将戏曲舞台上“打”的方式照搬于大荧幕,难免缺失视觉冲击力和打击感。故在编排电影中的打戏时,导演和演员使用影视表现程式,使几场打斗戏的表达更为真实。与此同时,电影制作方和演员对打斗部分的兵器进行了取舍:他们大胆舍弃戏曲舞台上作为绝对亮点的“踢枪”表演,减少了剑与枪等兵器的使用,更多使用水袖作为武器乃至角色心灵情感的具现,在使打戏本身极富女性柔美坚韧感的同时,与电影的水墨基调达成极高适配。
  

  戏曲舞台表演中的舞台布景,在电影中体现为场景特效。这部电影没有复杂大场面,与其他电影相比场地布景相对平面化,仿佛演员在水墨画中演绎故事,但这恰恰使得画面得以自始至终保持着非常严谨的优美构图——实景拍摄的电影会受到景物建筑的诸多限制,但以“画”为主体的电影可以进行具有自由度的布置。电影中,恰到好处模糊的近景、人物演绎故事的画面主体和水墨朦胧的远景相配合,形成极富层次感的画面,这不得不说是把戏曲舞台布置对于电影来说较为简单甚至简陋这个短处,转化成了电影美术上的审美亮点。
  

  综上,在将粤剧改编为电影的过程中,《白》真正做到了有舍有得,取长补短,相得益彰,将戏曲艺术和电影语言做到完美融合,在保证电影质量的同时保持戏曲元素的魅力,若非如此,这部电影对戏曲艺术不会产生现在这样的推广力量。


编辑:黄清雅

审核:雷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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