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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亡中的人生宿命
2023-04-18 16:27 包超睿 

作者/包超睿

齐讴行

【西晋】陆机

营丘负海曲,沃野爽且平。

洪川控河济,崇山入高冥。

东被姑尤侧,南界聊摄城。

海物错万类,陆产尚千名。

孟诸吞楚梦,百二侔秦京。

惟师恢东表,桓后定周倾。

天道有迭代,人道无久盈。

鄙哉牛山叹,未及至人情。

爽鸠苟已徂,吾子安得停。

行行将复去,长存非所营。

(《陆机集校笺》,上海古籍出版社)


  《齐讴行》,与陆机的另一首诗《吴趋行》堪称姊妹篇,都是围绕着一地的风物、历史写成的,在郭茂倩编纂的《乐府诗集》中,这两个诗题也被放在一起。“讴”字专指齐地的歌曲。曹植《赠丁廙》:“秦筝发西气,齐瑟扬东讴。”


  诗歌以地貌描写开篇,第一句的“负”、第三句的“控”,写尽了齐地的生机勃勃、山川形胜。黄河和济水在此交汇,形成无坚不摧的湍流,却显出收发自如。“沃野爽且平”,肥沃的土地广阔又平摊。齐地有平原,也有崇山,所谓“登泰山而小天下”。


  齐地是富饶的,有鱼有盐,在先秦列国中是最有成为商业文明的国度。在靠海的诸侯国里,齐国是最早发展成强国的。孟诸本属宋国,后来也并入了齐国,直可以与楚国的云梦大泽一较高下。


  所谓“百二”,本来是形容秦国的。《史记·高祖本纪》:“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就是说秦地地势险要,军力强盛,可以以二当百。那么齐国呢?形容齐国的是“十二”:“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同样地势险要,军力强盛。“故此东西秦也”,这就是后世喜欢把齐、秦并举的渊源所在,齐国也因此能被叫作“东秦”。“百二侔秦京”,以二当百和秦京相等。


  齐国的开国君主就是太师吕尚,也即家喻户晓的“姜太公”。周初封国的土地,多半是封君们自己带兵打下来的。《诗·大雅·大明》:“维师尚父,时维鹰扬。”这说的是牧野之战时的吕尚。可以想见,后来吕尚在开辟东方疆土的时候,也是何等英武豪迈。正是开国君主高强的武德,奠定了齐国“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的势力范围。

“桓后定周倾”,说的是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齐桓公,春秋时第一位真正的霸主。


  接下来,诗歌的笔锋忽转,在一片生机勃勃、山川形胜、政通人和之中,忽然兴出一声“天道有迭代,人道无久盈”的感叹。熟悉陆机的诗歌的朋友可能会发现,陆机的诗经常喜欢把“天道”和“人道”“人生”并列,无不表现一种人事无常、骏命不易。这与他坎坷的一生是相关的。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再美好的东西都会终结;齐国虽然富强,后来不还是被田氏篡位、被秦国灭亡了吗?但陆机并非一味地怀古伤今,他又批评了齐景公的“牛山之叹”。《晏子春秋》记载,齐景公登上牛山,俯瞰自己绝美的宫宇的时候,悲从中来,难以接受自己百年之后不能再享受做国君的快乐。佞臣们都随景公伤悲,只有晏子笑了笑,说:“要是贤者都不会死,太公、桓公他们就一直占据着国君的位置了,怎么会轮到您体验做国君的快乐呢?”所以,“爽鸠苟已徂,吾子安得停。行行将复去,长存非所营”。贤明的爽鸠氏都早已死去了,你又哪能长久地停留人间呢?长生不死不是我们所要图务的。


  与其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法门,不如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不辜负我们并不太长的生命。美好的东西虽然总有一天走向毁灭,但曾经拥有它,不也令人欣慰吗?这大概就是陆机这首诗的思想主旨。


  颜之推却并不看好这首诗。他在《颜氏家训》中说:“凡诗人之作(按:这里的“诗人”指《诗经》各篇的作者),刺箴美颂,各有源流,未尝杂混,美恶同篇也。陆机为《齐讴篇》,前叙山川物产风教之盛,后章忽鄙山川之情,殊失厥体。其为《吴趋行》,何不陈子光、夫差乎?《京洛行》,何不述赧王、灵帝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诗经》不能涵盖所有诗歌创作的范式,“以古律今”,我认为这是有失偏颇的。《齐讴行》和《吴趋行》虽然内容上有相似之处,但二者的思想主旨却大相径庭。陆机作为吴人,在孙吴灭亡后投归晋朝,他对故乡是有难以割舍的感情的。因此《吴趋行》就是对家乡的赞美,依次叙述了泰伯、仲雍、季札、孙权这些“明君贤臣”,自然不会涉及吴王夫差这种反面教材。《齐讴行》却不是为了赞颂齐地而写的。颜之推的这一评价,眼光未免太机械了。


  总的说来,《齐讴行》这首诗所打动我的,是蕴涵其间的辩证法精神。万事万物都处在永恒的变化中,只有变化是不变的。辩证法的哲学体现在面对人生的态度中,就是《齐讴行》的结尾——“行行将复去,长存非所营”:对于短暂易逝的人生,哪里有一个统摄一切的先验的目的,使得人生的一切价值就此展开?有的只是恒久不变的奋争。


编辑 王莉丹

审核 游伟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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