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秀娟
在《竹山词》中,蒋捷特别擅长对色彩进行描写,绝大部分词中都出现了色彩词或反映颜色的词语。这些色彩词不是单独出现,往往成对或者成组出现;同时,有的色彩是相近色,但绝大部分色彩往往呈现出对立的意味。这种对立体现在三个方面,分别是亮度、饱和度和色相。蒋捷对色彩处理的手段带给《竹山词》独具一格的风貌,同时思考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时我们也会发现这与蒋捷的心态以及经历密不可分。
一、《竹山词》的色彩处理手段
蒋捷在竹山词中擅长运用色彩在亮度、饱和度、色相上的巨大差异来描绘景色。亮度、饱和度、色相是色彩的三大属性。亮度的差异是在有明暗对比时出现的,蒋捷在描写景物时对光与影的对照十分钟爱,光与影的存在为蒋捷词的画面提供了明暗对比和层次感。
1.亮度
亮度是指光源或受光体表面的明亮程度。具体到《竹山词》对颜色的刻画上,亮度就是指词中景物的明暗程度。蒋捷擅长将亮度差异大——也就是明暗鲜明的颜色放到同一幅画面之中。造成亮度的手段主要有两种,第一种也是数量最多的一种,即是刻画发光体和因为发光体的存在造成的阴影。在这种的亮度对比往往是最直观、最强烈的。比如《贺新郎·梦冷黄金屋》中写道:“消瘦影,嫌明烛。”将“瘦影”出现的原因假意怪罪于“明烛”,实则是将“瘦影”同“明烛”做了对比。同时,也正是由于“烛”的存在,“影”才会出现;正是“烛”之“明”,才越发地衬托出“影”之“瘦”。
第二种造成亮度差异的手段是白色系的明亮色彩和黑色系的黯淡色彩同时出现,在这种情况中,明亮色彩并不是依靠本身成为发光体而明亮,而是事物本身的色彩或是反射发光体的色彩。比如《少年游· 梨边风紧雪难晴》中写:“梨边风紧雪难晴,千点照溪明。吹絮窗低,唾茸窗小,人隔翠阴行。”这里明的是“溪”,溪水在光的照射下显得越发明亮,溪水本不发光,本是无色,却在反射光的同时,具备了闪闪发光的特性。暗的是“阴”,树荫虽然是由于光线被遮挡形成的,但是却不是由上文的“明溪”发光。一明一亮之间,色彩的亮度对比极为强烈。
2.饱和度
饱和度是指图像中色彩的鲜艳程度。具体到《竹山词》对颜色的刻画上,饱和度就是指词中景物颜色的对比差异。蒋捷将多种色彩词放到同一幅画面之中,夺人眼球却并不杂乱,反而别具风味。与亮度相似,蒋捷对饱和度的处理也大概存在以下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黑色/白色同彩色之间的对比,第二种则是两种及以上不相近的彩色对比。第一种将黑白色同色彩鲜艳的彩色放到一起,不仅是对黑白这两种寡淡色彩起到了强调作用,对鲜艳的彩色同样也进行了强调,使得寡淡的黑白更加寡淡,鲜艳的色彩更加鲜艳。比如《昭君怨·担子挑春虽小》中写:“担子挑春虽小,白白红红都好。”写花的颜色时着重突出了白色和红色的花。红色和白色是极具有视觉冲击的一对颜色,将白色与红色同框,更是彼此衬托,红色的花儿越发娇嫩,白色的花儿越发清高。第二种将多种具有明显差异的色彩集中到同一画面之上,如《春夏两相期·寿谢令人》中写:“金裁花诰紫泥香,绣里藤舆红茵软。”提到了金、紫、红三种颜色,这三种颜色看似凌乱,实则融为一体、独具韵味,金色的花朵儿生长在紫色的土地上,所谓的金色和紫色,实际上大约是黄色的花儿过于灿烂以至于近似金色,紫色的泥土同样也是黑色的土地太过肥沃以至于呈现出紫色相。同时远处的红色也遥遥映衬,整张画面并不显杂乱,反而高级。
3.色相
色相是色彩的首要特征,是区别各种不同色彩的最准确的标准。具体到《竹山词》对颜色的刻画上,色相就是指词中景物出现的对立色彩,在《竹山词》中最常见最普遍的对立色就是红与绿。经典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被人们反复传颂。与前两种色彩手段相似,形成红绿色相差异的手段也主要有两种。
一种是直接写出这组红绿对比色,同时也包括近义词,比如青、翠等字视同为绿。另一种则是利用人们对事物色彩的固化来体现红与绿这对对比色,比如将“花”视为红色,将“树”视为绿色等。这两种手段没有本质差异,实则都是将红绿这对对比色描绘出来。《竹山词》在红与绿的着墨上,最直观的即是红与绿的色相上的调和。红色光波波长较长,具有较强的视觉冲击力;青绿色光波波长较短,其视觉冲击力较弱。色相上的明显差异,使我们获得的对于颜色强弱、轻重、以及冷暖上的不同感受。
二、色彩手段的美学价值
蒋捷词对颜色词的处理采用了亮度、饱和度、色相等角度的处理方式,这对蒋捷词的艺术价值做出了一定的贡献。色彩的使用不仅使得画面更加充实,在修辞手法上部分色彩名词还具有隐喻的手法,色彩强烈的同时也对情感进行了强化。
1.隐喻
在蒋捷对色彩词的处理中,那些欢快、明丽、温暖的颜色,往往出现在追忆、梦境、想象等虚幻场景之中;同时那些暗淡、冷酷、凌冽的色彩往往与眼前之景甚至诗人的自身处境相联系。因此,我们不难看出,蒋捷词中的部分色彩是其内心和现实的映射,具有隐喻意义。
比如《女冠子·元夕》中写:“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而今灯漫挂,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昔年此时是“琉璃光射”,而今年此刻却是“暗尘明月”,不难理解所谓的“旧家风景”实际上是昔日繁华的南宋,当时的元夕“琉璃光射”,色彩惊人;而眼前风景则是指元朝风景,“暗尘”的不仅仅是花灯,还是词人的满怀爱国情。同《女冠子·元夕》一样,在蒋捷词中,当明亮欢快的色彩和暗淡冷酷的色彩同时出现时,往往明亮色彩代表词人的壮志豪情和希冀梦境,而暗淡色彩则是与无能为力的现实有关。
2.情感强化
蒋捷在对色彩手段的处理上,不管是亮度、饱和度还是色相,都采取了强烈的对比,色彩的差异极大,往往是明暗搭配、深浅搭配、红绿搭配。那些相近色系、相近亮度的搭配也存在,但是在蒋捷词中色彩搭配中居于次要地位。色彩手段上激烈的冲突,不管是正衬还是反衬,都使得色彩更加明显。而词中的色彩往往寄寓这词人的情感,色彩的强化的激烈也就使得词人的情感更加强烈。比如《满江红·一掬乡心》中写道:“新绿旧红春又老,少玄老白人生几。”中“新红”与“旧绿”,“少玄”与“老白”之间的强烈差异,使得词中的红绿、玄白对比更加突出,红绿之间强化了作者对时间流逝的感叹,而头发玄白的对比就强化了词人对人生易老的感慨和人生抱负无以实现的悲愤。
三、钟爱色彩手段的原因探析
1.遗民心态与失意潦倒造成了今昔对比
蒋捷是作为遗民的南宋词人,政治变动带给关心家国大事的蒋捷以巨大的影响。德祐二年后蒋捷的诗歌主题从描写闲游和羁旅过渡到亡国守节和淡泊隐居。蒋捷在南宋时期虽未担任重要官职,甚至家族逐渐没落,但其对南宋的拳拳爱国之心十分炽热,亡国之恨时刻存在处境艰难的蒋捷心中。
体现到《竹山词》中,表现为对往昔的追忆、对梦境的向往等。具体到色彩上面,蒋捷往往用灰色、黑色等暗色的现实与虚境中明亮、鲜艳的彩色进行对比。物是人非之感跃然纸上。同时,物是人非的背后不仅仅是人生失意逐渐潦倒的身世之感,更是对亡国之恨和民族危机的愁苦。
2.宋代文人对红绿色彩的喜爱
宋代词人在色彩的运用上偏好红绿,这对蒋捷词中的红绿色相对比描写有一定影响。宋代词人喜爱利用红绿色彩对大自然和女性闺阁进行描绘,他们大量使用红绿组合,这对后来人生失意痛苦的蒋捷具有启发意义。
据统计,全宋词 “红” 一系的颜色字中,以“红”为最,处于前五位的红色系颜色字,总字频占全宋词的百分之零六一七。青绿一系的颜色字中,以“青”为最,然后“翠”、“绿”、“碧”三色与“青”所差无几,处于青绿一系前五位的颜色 字,总字频占全宋词的百分之零点八三九四。[ 徐颖春. 宋词中的红与绿[D].西北大学,2015.]
3.色彩处理手段上多采取矛盾、冲突的方式反映内心的矛盾纠结
色彩心理学认为在眼中色彩反应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色彩在自然欣赏、社会活动方面,色彩在客观上是对人们的一种刺激和象征;在主观上又是一种反应与行为。不同心境的人看相同景物往往呈现出的色彩不同。
同样,蒋捷词对色彩进行了大量描写,其《竹山词》中的色彩往往差异巨大、十分具有矛盾性。色彩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是对词人心境矛盾的反应。词人经历国家沦陷、人生漂泊,一方面对故国、对早先的优渥美满家庭心生向往,另一方面却不得不在眼下艰难困苦的生活中勉强求生。因此影响到《竹山词的艺术创作。其在《竹山词》中往往描写对立、差异巨大不可调节的景物色彩矛盾,这是词人内心矛盾的反射。
蒋捷在《竹山词》中对色彩从亮度、饱和度、色相三方面进行了大量描绘和分析,在艺术风格上给其词作带来了生动形象、画面感强烈的作用。同时,色彩的矛盾和冲突也是词人内心的矛盾和冲突。德祐二年后经历了政治的巨大变动,词人的心境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再加上宋词对色彩运用的偏好,最终造成了《竹山词》色彩矛盾性的特点。
编辑 刘思雨
审核 雷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