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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照“美”镜
2021-06-01 16:13 谢宇航 

文/谢宇航


      走过一趟美的历程,与我而言也是解惑的历程。这篇文章主要从四个方面来谈一谈:艺术美的价值,审美活动的价值,审美的心理根源和审美意象的塑造。


      首先是狭义上的“艺术美”的价值,表现在艺术部类间的触类旁通。也就是说诗文,雕塑,绘画,音乐等艺术部类之间是相辅相成的。


      譬如“张颠见公孙大娘舞剑,从而笔势益振作”,观舞姿而进书法。这里就有个一个文学传统问题值得探讨,那就是触类旁通。在古代,有许多“斜杠青年”,譬如一个优秀的画家必然具备深厚的文学修养。东晋顾恺之,擅诗赋,书法,尤擅绘画,时人称之为三绝:画绝,文绝,痴绝。顾恺之的画意在传神,他提出的“以形写神”强调画的神韵。那么要有这份“神”,也可以说是画的灵魂,画者必须接受诗文等其他艺术熏陶才会领悟到。如此他笔下的层峦叠嶂,草木虫鱼,仕女高士才会具有灵魂。走过美的历史,可以看到的是中华文明一直保有这份传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直至今日也是大众耳熟能详的美育纲领。


      值得注意的是,触类旁通并不是简单的技艺相加,学了诗文,音乐未必就能作得好画。技艺只是浅层的,更深层的是背后的哲学,美学思想。李泽厚先生将其称为“有意味的形式”,重要的是沉淀在形式中的观念,情感,“审美意象”。


      其次,广义上的美学研究对象是包含了艺术美,科学美,自然美,社会美等审美对象在内的审美活动。而多样的审美活动的共同特征,是能够指引个人生活与社会实践,提高人生境界。这同样也是美学的特征。


      在这里我引用了朱光潜先生提出的“美的无用之用”说法,主要谈谈美对个人生活和社会实践的作用。个人生活上,选择了汉语言文学这个专业,亲友常有人问,读文学有什么用呢?当然,这个“用”暗指的是谋生工具,表现为挣钱,找工作等一系列为了适应环境的东西。诚然,美不能直接让人吃饱穿暖,那何必来讲美?那是因为人也同时存在精神层面的需求。如同黑格尔对人的定义:“人之所以为人,就在于人能够脱离直接性和本能性。因此人需要教化,教化的本质就是使个体的人提升为一个普遍性的精神存在。”《论语》中有一则《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很好的体现了“美”对人生意义与追求的指引。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子路的人生追求是治理一个“千乘之国”,即使这个国家面临内忧外患,他也能在三年内将其治理得强盛,人民有勇且有礼。孔子只是微笑。“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冉有志在富足邦国。“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公西华志在做个赞礼人。子路轻率,冉有公西华谦逊,理想虽有不同,却均致力于从政,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曾皙的志向乍一听好像不着边际,这好像不是一个“正经”的理想,曾皙描述的是他春游的场景。孔子却然叹曰:“我赞成曾点啊。”在这里孔子是不是也被曾皙描述的这份美折服了呢?暮春的时候,春天的衣服已经做好了,到沂河里去洗洗澡,到舞雩台上吹吹风,歌唱着归来。与前面的子路,冉有,公西华均侧重政治追求不同,曾皙则更向往一种生活上与精神上的修养,他想要从容不迫,逍遥自在,还有那么一点类似“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的浪漫与不羁。还有一说是这里同时体现了曾皙的政治追求和守“礼”观,这样解释也是不矛盾的。按照这种解释,曾皙的高明之处则是用诗意的,优美的情景含蓄地传达出自己的想法,体现出一种类似古希腊式的和谐,优美。


      在这里就不得不谈理想与现实,物质追求与精神追求的话题了。我想美学不是要求我们一定要将两者对立,而是希望我们在人生历程中,能够更多地有对“美”的追求,审美本身也是如此。人的审美感受之所以不同于动物性的感官愉悦,正在于其中包含有观念,想象的成分在里面。


      可能我们每个人都在两种“hunger”中切换,这两种需要也同时存在着。人为了生存而成为“little hunger”,同时也为了意义而成为“great hunger”。而不管是谁,都在这两种原初渴望中来回。有的故事里,我们填满不了“hunger”,成了悲剧。有的故事里我们努力填饱了两种hunger,成了喜剧。甚至有的故事里,我们不用努力,“hunger”就消失在了眼前,搞不好就成为喜剧了。命运之于追求,如同微观世界里的时空一般,有一种吊诡的特性。可以说二者兼有,或者说彼此交织,关键看自己相信什么。已经有无数故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月亮与六便士》中叙述者的观点已经呈现在我们眼前:“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心平气和,怎么能叫作践自己?做一个有名的外科医生,一年赚一万英镑,娶一位漂亮的妻子,就是成功?我想,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取决于你对社会应尽什么义务,你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图片来源于网络


      其实不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就算同一个人,对于两种“hunger”的态度,也时常变化。此一时,彼一时,来来回回。


       在群体上,社会风尚发生转变,往往同时期的美学风格也随之改变,美学风格背后的美学理想则反过来进一步指引文人乃至社会的价值取向,从而展现出一个时代的风貌。初唐时期,“仕”与“婚”仍是士人的两大课题。学而优则仕,然后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后来社会风尚发生转变,官阶爵位的地位日益超过门阀氏族身份,汉魏北朝旧门阀的“重婚娅”的风尚日益褪去,建功立业是这一时期的时代主题。美学风格上是一改六朝宫体的缠绵往复,转而洋溢出英雄主义,青春自由,热情与浪漫。此时的美学理想是浪漫,创造与展现蓬勃的朝气。“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去边塞立战功,一往无前!“莫见长安行乐处,空令岁月易蹉跎。”建功立业,不负韶华,这是盛唐之音对整个社会的奋发勉励。
第三谈谈审美可能来自的心理根源。这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观点,对于我们较普遍喜爱的审美意象,我们更倾向于认为这是“美”的。以中西方传统故事里的受欢迎的女性形象对比为例。我认为这种带有普遍性的“受欢迎”是一种审美倾向,而其植根于经济,政治与文明,我们必然能在文明中找到美的源头。


      无论是《倩女幽魂》中的聂小倩,还是《白蛇传》中的白娘子,女性在前期,力量比男性要强,他们是男性的保护者。男性在这个时候提供的是真爱,善良,温柔等精神的内在价值,而到了后期,男性的力量成长起来,反过来成了女性的保护者,并保持到结局。再想想,东方很多故事里都有类似的女性形象,《沉香劈山救母》中,刘向和三圣母相爱,三圣母利用神力帮助刘向。《神雕侠侣》中,小龙女前期是杨过的保护者。不过故事到了后期,男性会变成女性的保护者,比如宁采臣帮助聂小倩逃离兰若寺,杨过保护小龙女。在较为古代的的故事里,这通常是由儿子来实现的。比如沉香劈山救母,比如白蛇的儿子许仕林考取功名感动上天。但是在西方故事里,这样的女性角色就比较少了,比如希腊神话中的赫拉,雅典娜,维纳斯。《荷马史诗》中的美狄亚。她们不会像东方故事里那样,而是大多数保持一个“性感而又美丽”的形象,,让男人们为她争斗,并选择一个强者成为她的丈夫,她们会因为这个男人嫉妒或者哀愁,但极少看到她们在前期施展自己的力量保护男人,或者被痴情所打动。这个现象就比较有意思,会不会是读者与作者共同的心理根源导致的呢?


      中国古代是农耕文明下的社会,西方则是游牧文明。农耕文明中,人们不需要迁徙,但需要家庭内部的分工,求亲也不必去很远的地方。而东方故事里受人们欢迎的女性形象,在前期施以力量与哺育,后期则被保护,这对应了家庭中的“母亲”形象。游牧文明中,部族间往往需要迁徙去争夺新的资源,女人的家族往往是求亲的重要一环,这对应了西方故事里往往出现女性“选择谁”的问题。但是并不是说东方故事女性形象就是“恋母情结”的体现。我想,美学终归是来自于生活,,那么我们必然可以在经济,政治与文明中找到美的源头。


      第四点是:通过阅读美学史,我也纠正了以往认识上的不足之处。广义上的“美”,是包括一切审美对象的,也包括崇高,悲剧,荒诞,丑,沉郁,飘逸,空灵等各种审美形式。有一个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过去的“缠足”和“束腰”,为什么这些畸形的病态审美在中西方均有存在。我想,很大程度是因为美是可以被塑造的,美也是话语的产物。


     一是统治阶级开了源头。缠足开始于北宋中后期,兴起于南宋,且上层贵族社会是最早开始缠足的。二是父权制社会下,“男尊女卑”的控制与压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病足是一把钳制女性的利器。三是酸腐文人的推波助澜,"瘦、小、尖、弯、香、软、正"七字律还成了一门荒唐的学问!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对其大加赞赏,更不要说方绚为此写了一本《香莲品藻》而名声大振。在男性凝视下,女人是玩物,小脚是玩物。人且尚如此,何况草木?龚自珍《病梅馆记》中写道:“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病梅与病足又有何分别!四是病态审美观和性观念。


      这种病态的美,就是这样被塑造的。男子以阳刚为美,女子以阴柔为美。审美中的刻板印象,同样也是社会话语塑造的产物。


      西方对东方美的呈现,同样是西方话语体系下的产物,但其中更掺杂了复杂的意识形态,偏见与目的。去年上映的电影《花木兰》收到国内各路人士群嘲,似乎好莱坞这么多年以来总是拍不出“中国味道”,影片充斥着对华人的刻板印象与偏见。最早起,1919年好莱坞第一位华人女星黄柳霜能出演的角色不是妓女就是魔女,她要么是被白人男子拯救的美丽而脆弱的,没有自主灵魂的“中国娃娃”,要么是性感美艳,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龙女”。这种妖魔化的东方刻板印象随着时代前进却并没有改变。1960年的好莱坞电影《苏丝黄的世界》依然是这种设定,女主角苏丝黄又是一个美丽脆弱,天真善良,却依然没有自主灵魂的女性形象。1980年陈冲又是饰演一个美丽温柔,奴性十足的白人男子的奴婢。诸如此类的例子实在太多。亚洲女演员总是演妓女和魔头,仅仅作为一个“符号”存在。


      这个时候我们其实仍有疑惑,西方也有拍的好的作品呀,迪士尼动画“花木兰”的荧幕经典形象就是如此。电影展现出了木兰的勇敢真诚,孝顺与善良,而没有看到一丝刻板印象的影子。可见,人家想认真了解并尊重你时,也是能不带偏见的拍出好作品的,美的形象的塑造,往往不是绝对客观的,话语的指引无处不在。


      美是一面镜子,它照见民族的历史,照见人生与社会进程,它也照见了我们自己,照见我们的表情并投射到我们的言行。“一个人对镜自照的时候,不必犯自恋癖,也往往比情人眼里的意中人还中意。情人的眼睛是瞎的,本人的眼睛更瞎。”杨绛先生如是说。镜中人,相当于情人眼里的意中人。可以说否定一个人的审美,也同时否定了这个人。当人们捍卫自己所认为美的事物,捍卫的也是人自己。


      我们照镜子,能看见自己的真相吗?能看见那份“美”的真相吗?


编辑 田静怡
审核 甘友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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