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杂文网 文坛琐事 正文

情深似海,一念痴癫 ——李碧华笔下的女性形象
2021-04-17 16:01 叶亿佳 

文/叶亿佳


      李碧华的小说以描写前世遗梦、奇情畸恋称异。故事中的主人公个个都饱满丰盈,性情迥异,却不可避免地难逃这个设定:都是一群被尘世的爱恨情愁所羁绊的痴男怨女。他们之间爱恨纠葛、感情凄迷。无奈的是在故事中,女子多重义,半生枉被痴情误,在爱火中沉湎以致无法自拔;而男子多薄情,耽于美色与爱欲,不肯付出真心。故事常以凄凉结局告终,给人留下无限的伤感与寂寥,以及对人生的无常情绪。
然而,正是李碧华笔下这些怯懦的男性角色,使得那些女子率真明朗、敢爱敢恨的性情得以凸显,她们自身在爱恨情仇里枯萎,她们的真情却由此生长、怒放。她们无不刚烈决绝,浑身都散发着女性独立的光芒。李碧华努力唤醒她们的反抗意识,让她们突破传统的伦理道德、封建男权主义的禁锢,成为自身命运的主宰。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一、敢爱敢恨


      李碧华笔下的女子,大都性子刚烈、洒脱坦荡。《青蛇》中的小青,直爽坦率。作为一条蛇,她不喜欢人的拐弯抹角,她认为看上了一个人,就应该坦言相告,因为“到头来是一样的结果”。她看得透彻,活得明白。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她对许仙的爱是真切的,带着玉石俱焚的决心和勇气,不惜违背人间伦理道德,也要追求自己的爱情。然而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在看清许仙懦弱多情的面目后,小青又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他,毫无回旋的余地。


      小青爱许仙,第一面便是。只是碍于姐妹情深,她无法与素贞争夺后者先看上的许仙,一直到后来情难自抑,再碰上许仙心猿意马,她不得已孤注一掷,欲与素贞拼个你死我活。她的爱是多么灼热啊!只是她全力以赴,却一败涂地。可惜这个女子,爱的凄惶,败的明亮。她知道自己得不到,便放手。她甚至劝慰素贞许仙不会爱自己,她撒谎说他经受住了考验,为的是让自己彻底死心,勿留贪念,她是多么决绝啊!


      待到后来许仙欲与她私奔,小青才惊觉这个男人早不是当年所爱之人,她感到的只是心寒以及错付情衷的羞惭。于是她恨也恨得惨烈,她既已看透了许仙的懦弱与薄情,便不再回头。“——既然钱买得到,又何必动用感情?现在才明白,原来世上最好的东西,应该是免费的。我俩竟不懂!”


图片来源于网络


      如花,“花运正红,颠倒众生”的石塘咀名妓,自从恋上了“雅人深致,气宇非凡”的南北行三间中药海味铺少东陈十二少,便似飞蛾扑火,死不足惜。她不再迎合其他客人,不愿只做男人的附属品,而要为自己的爱情活一次。她爱得痴绝,渴望与十二少抵死缠绵。无奈在世俗的眼里,横亘在阔少与妓女之间的距离,使他们的厮守好似“水中月,镜中花”。可即使是遭受男方家庭的羞辱,如花还是不服输。她明知不配,却依然要去闯、去试。她让十二少脱离家庭、自食其力。而她也离开了让她平步青云的倚红楼,奢望着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十二少担着道德重担和传统桎梏,又屈身去做下九流的戏子,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终于,他提出了分手。刚烈似如花,怎会接受这一切?她把心一横,决定两人一同寻死。爱,使她伟大;爱,又使她消亡。当爱达到了极致,便能轻易地转化为恨。分手的那晚,她在酒中落了40粒安眠药,细细拌匀。“如果你也有一点真心,便死于殉情;如果掉头他去,也死于被杀,这是一场心理上的豪赌。”


二、甘心首疾、执迷不悟


      李碧华笔下的女子,个个痴情,只是往往所托非人。心爱的男子多薄情寡义,不肯付出真心。虽则她们早已知晓,却总是自欺欺人,直到最终肝脑涂地,才终于死心。这就是她们的悲哀:“明知是奔着失望去的,但还是窃窃抱有一线期望。”这期望便如鸩酒,使人肝肠寸断。


      白素贞爱上了许仙,变身心俱付,死心踏地。只是她挑的这个男人,受人离间,怀疑发妻。最先被终南山天师挑拨,用纸符诳试素贞。尽管被素贞化解,可是夫妻一场,有事欺瞒,不免让素贞失望。可她依然无怨无悔。之后许仙又听从法海之计,哄逼素贞喝下雄黄酒。情感至此,本应绝望。可是她还是为许仙九死一生,不辞跋涉上昆仑偷仙草,纡尊降贵,企求天神。她知道许仙心猿意马,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奔向他。许仙一次次地起誓,又一次次地违背自己的誓言,她依然自欺欺人,选择相信。无论他背叛她多少次,她都不肯承认他不好,可是雷峰塔前最后一放,他选择了偷生,她才彻底死心,“我白来世上一趟,一事无成。半生误我是痴情。”


      如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早知十二少无法承担改变命运的重责,就在分手之际,“两个人,不知如何,化成一堆粉,化成不像样的汤圆。——但,终于不能团圆。”她甚至不能辨认他的真情,她甚至说不出他是否还爱她。她害怕,才会在把鸦片烟递给十二少之前就在酒中下药,可是直到她死了,她还坚信,他最终是为她吞了鸦片的。


      她在黄泉路上等了五十年,他没有来。“或许十二少只是忘了地方,人老了就是这样。”——这样的一丝希望,她还抱着。她不亲眼看见,就不肯死心。她以命相赌,不惜减寿七年,也要重返阳间找寻十二少。可惜拼尽全力,换得粉身碎骨。看到衣衫褴褛、老迈龌龊的十二少,她才彻底死心,只是冷冷的说出一句:“十二少,谢谢你还记得我。这个胭脂盒,我挂了五十三年,现在还给你,我不再等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或许正像李碧华所言,这些女子,“也许她原是明白一切,不过欺哄自己一场,到了图穷匕见,才终于绝望,一个女人,要到了如斯田地方才死心?就像一条鱼,对水死了心。”


三、拼死抗争


      在李碧华的笔下,川岛芳子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她被中国人视作汉奸走狗,被日本人卸磨杀驴,这个至死都迷茫于自己身份的女性,却未曾停止过抗争的一生。


      她的出身,便注定了她波诡云谲的一生。作为肃亲王的十四格格,她被父王当作玩物送给浪人川岛浪速,作为他们策动满蒙独立运动最关键的一粒棋子。起初她不依,然而不久就逆来顺受,不管怎么说,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可是那一天,芳子的一生从此改变。义父川岛浪速要她嫁给蒙古王子,实现政治联姻,以结合满蒙兵力,复兴清室。川岛浪速见她迟疑,未断世情,竟夺去她少女的贞操,让她甘心沦为政治牺牲品。在此之前,“世上原本没有这样的一个女人,在短短的二十年中间,叱咤风云,也穷途沦落,末了死于非命。”然而自那一刻起,“像一个绚丽但惨痛的不想作的梦,身不由己,终于芳子成为人人恨之入骨的魔女。”


      她尝试过自杀,只是未死,此后浑身的劲,便全盘用在决绝上。她离开一无是处的蒙古丈夫,因她知道“复清”靠他无望,她清楚要做大事,还得靠自己。一个女人,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得到利益。她凭着满清十四格格的身份,出卖自己的故事赢得经费,出卖色相委身于军司令宇野骏吉,成为金碧辉司令。她明知自己只是一颗棋子,却偏自投罗网地卖命,为得是突破男权主义,要凭借一己之力,复兴清朝,证明“女人也可做轰轰烈烈的大事”。她努力,是不肯由王府亲人如庶人一般沦落;她忍辱,是要用自己去换大清王朝遥不可及的复兴。


      可惜物尽其用,一弃如遗。她的一生都献给了一场荒唐的闹剧,风光时手掌大权,运筹帷幄;落魄时穷困潦倒,孤苦无依。她注定抗争不了历史与命运,只是“心念一动,如平原跑马,易放难收”。她已一无所有,唯有抗争,唯有独立。


      《诱僧》里的红萼公主,看上了石彦生,便不愿再囚禁于皇宫桎梏,甘心于自己的命途,做一个高高在上、剑拔弩张的公主。她凭着自己的身份豁出去救这个危在旦夕的亡命人,不惜丢失自己的身份,变成一个庶人。她拼死抗争,为得是逃出皇宫,去追求自己的心上人,可惜石彦生英雄落难,遁入空门。她却叫他千方百计摆脱束缚,从心所欲。当危难来临的时候,她不顾石彦生对她“李世民这杀了兄弟的人,何妨多杀一个妹妹”的劝说,铁了心拼了命也要与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她只有一句“我才不怕”,平淡的话里却不知拥有着多少决心和勇气,这决心,足以让她与世界抗争。


      这样潇洒的一个女子,至死都还在为情挣扎,当突袭直击石彦生时,她“在咫尺之间什么准备也没有,在他面前,生生受了这一刀,直剖心房!”死的本该是他,而不是她。可她偏要逆转命途,濒死斗争,只想追随她看中的,心爱的男人。
《霸王别姬》里的菊仙,一个风尘女子罢了,别人说;“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若浪荡子在身畔打转,随随便便地感动了,到头来只是坑害了自己。”可她不依,她看定了段小楼,便不再栖身于花满楼里绮艳流金的花国生涯,不心服于妓女只能讨好客人的命运。她只要一生跟定一个男人。


      她是自己给自己赎的身,走的时候,光着脚空着手,却仿佛拥有整个世界。菊仙为了小楼“卸妆”,更是要卸去世俗、命运套在她身上的枷锁,她押得很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乃至前途都押上了,也要为自己抗争,她不相信自己会输,于是她得到了小楼。


四、尽忠竭力


      李碧华笔下的女子,都有着确定的至死不渝的价值信念。都未曾放弃追寻,她们个个尽忠竭力,从一而终。


如花为情香消玉殒,芳子为志破脑刳心,菊英自缢,红萼殉情,每一个女子都为着各自志向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还有蝶衣。
      “不疯魔,不成活”便是对他一生的写照。他忠于戏剧,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完成对艺术的忠诚;他忠于对师兄的感情,不惜舍弃尊严也要换他一命。


      政治浪潮迭起,从抗日战争一直到文化大革命,艺术的兴衰左右着这些戏子的命运。可是程蝶衣对京剧的忠贞却从未削减,他早已入戏太深,人戏不分。他打小的愿望是要买最好看的戏衣,“添头面——总得是自己的东西”,那些行头莫不与他骨肉相连。一直到后来文革时“运动”来了,他将全副行头用剪子剪了,亲手送至火中。他情愿烧掉也不交,是不让它们毁在不懂戏、不珍惜戏的人手中。深情至此,令人动容。


      蝶衣懂戏,因为只有男人才明白男人吃哪一套。蝶衣为袁四爷唱戏的时候,投入戏中,差点拿刀自刎。蝶衣要救小楼,忍辱为日本人唱戏。唱戏的当儿,他仍然是高高在上的。待到后来文革了,戏荒废了,他一个人还在陶然亭孤寂地吊嗓子……


      他是戏痴,“唱戏可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能算一辈子。”


      蝶衣忠于对小楼的感情,他是真虞姬,对现实中的霸王小楼一往情深。他清楚的记着他们已做了238场夫妻,只可惜那戏不是人间颜色。小楼后来娶了菊仙,蝶衣豁出去给袁四爷“做相公”送小楼梦想中的宝剑,为的是报复后者的变心。他与菊仙明争暗斗,势不两立,也是为的小楼。后来小楼被日军抓去,他卑恭忍辱为日本人唱戏,只为换他一命。可惜文革时一场揭发,让他俩割袍断义,血污狼藉。


      蝶衣却还是说:“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

总结:


      李碧华一支笔,写不尽世间女子千种风情、万般姿态,却使女性的傲骨铮铮地展现在我们眼前。每个女子看上去都那么地微小,却不可否认地,成就了她们自身的传奇!


编辑 田静怡
审核 甘友彬


关闭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