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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嘴唇里的阳光》中的隐喻和叙事技巧
2022-04-13 15:37 黄诗焕 

文/黄诗焕


一、小说表达方式中体现的对立色彩

  “作为我们生存的世界里无可回避的事实,男性与女性构成了人类生存中最基本的两项对立。”[1]长久以来人类社会中封建顽固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一直禁锢中国妇女的“三从四德”、封建统治者一直推行的伦理纲常,甚至是客观事实上的男女身体能力的差异都构成了人类社会中男女性别的对立,这样的对立深刻地制约着社会的客观发展以及人们的思想和行为。随着世界新思潮中的妇女解放运动不断兴起和深入发展,知识女性的自我意识首先开始了飞速的觉醒,女性的社会地位逐渐上升、女性受教育以及获得工作与一般权利程度逐渐提高,同时使得我国的女性文学领域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而长达几千年的残留封建思想是不会在短短几十年内得到彻底的改变的:男性仍想独占经济与政治及文化领域的中心和高层,与此同时女性渴望得到更多的理解和保护,内心的表达欲增强、渴望解除现有的所有约束,处在一个自由无拘束的生存空间里。男女性立场的持续对立,不单只提现在前几千年中的政治、文化和经济等方面地位的对立,在二十世纪末期更体现为男女性文学创作者在文学创作方面的话语权和语言表达影响。


  当代女性文学代表作家陈染的代表作品《嘴唇里的阳光》中,颠覆了传统小说中以小说三要素——即人物塑造、情节、环境刻画为重的写作套路,通过词语的非常规搭配、对女主人公大量的内心独白描写、不断穿插切换的叙事视角、精彩丰富的明喻与暗喻、人格分裂式的任务塑造方法,来颠覆传统的小说写作方式。同时也是对男性写作方式的一种反抗和挑战,体现出了当代女性的自我突破和对外界的反抗、对桎梏的突围。


二、女性的性体验描写与男性菲勒斯主义的反抗

  幼年时,曾有一位患有裸露癖的建筑师“强迫未经世事的黛二观看了她一无所知的事情,以实现他的裸露癖”[2], 给黛二留下了严重的精神创伤,男性菲勒斯成了她恐惧的症结。陈染运用比喻,将黛二对被迫观看男性生殖器官的童年阴影转换成为对于“针头”的恐惧,“带着尖厉的寒光和嘶鸣”的针头、“如同一只冷冷硬硬的手枪的针管”、“趴下,脱下裤子”的冰冷的指令,暗喻了男权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女性被禁锢和压抑的社会现实,而小时候没有能力反抗的黛二只能不断地服从类似于这样的千篇一律的命令,也让我们在字里行间窥见了女性生存的现状。而长大以后的黛二遇见了“个子很高”、“敦厚稳重”、“眼神专注而清澈”的年轻牙科医生孔森,并与她想象中的理想男性快速坠入暧昧的河流。


  在小说中,作者用心地运用较多文字描写了孔森医生带给黛二的美好的性体验,“一抹粉红色的微笑从她的嘴里溢到唇边”[3]“我的一声声吟泣渐渐滑向我从未体验过的极乐世界。”[4]这种热烈而充满诗意的性体验描写是在之前的文学作品中前所未有的,陈染通过第二人称视角使作品中的女主人公黛二毫无遮掩地坦然承认了自己在性行为中获得得巨大的、新奇的快感。与几千年来传统认知中的“女性是男性是附属品”的观点不同,在陈染的作品中,女性不再是性行为中被任意取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附属品和玩具,而是真正参与到性行为中的、具有自我意识和追逐快感的权利的自由人。渴望性、渴望性行为中获得的持续的快感在陈染的笔下不是耻辱,而是女性与生俱来的权利。陈染通过这种露骨而刻意的性体验描写,率先代表着当代女性冲出一直以来合理的身体需求不被正视的桎梏,是女性意识在男女地位不平等的社会中的一种激烈突围。


  而陈染使用如此直接而露骨的修辞方式来描写女性的性体验,可以说是一种对自身体验的强烈的支配和命名欲望。在小说中,她试图以一种新奇的、打破传统写作修辞方式的词语搭配来完成女性对于自身体验的命名。从小说题目《嘴唇里的阳光》就可以感受到陈染在文字运用上的一种追求陌生和新鲜、打破常规逻辑的比喻方法。嘴唇里是不可能有阳光产生的,而陈染将“嘴唇”和“阳光”两者放到一处,隐喻了男女性躯体的亲密给女主人公带来的如阳光一般的美好、温暖的性体验,以各种与传统不一样的、看似意义上毫无关联的词语编排方式,形成一种独特细腻的女性形式的隐喻。这种隐喻与常规写作方式的不同,也体现了陈染的写作方式中独树一帜的一面,是对绝对权威的大胆挑战,也将自己对男性菲勒斯主义的反抗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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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恋父情结与对父权文化的反抗

  《嘴唇里的阳光》表现了浓重的恋父情结观。小说中黛二从小跟随母亲住在一个大杂院里,“瘦削疲弱而面孔阴郁的中年男人是童年黛二唯一的伙伴”[5]暗示了黛二父爱的匮乏,在这种情况下,有露阴癖的建筑工程师便满足了黛二的恋父情结,填补了黛二童年的某处空白,但同时也带来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建筑师的自焚使得黛二对于父爱的想象破碎落空,但由建筑师带来的对于“针头”的恐惧和父爱的缺失一直伴随着她成长直至成为女性。


  在小说中,作为牙科医生的孔森医生的出现同时填补了黛二对于“针头”的恐惧以及“父爱”的缺失。在“我”与孔森的交往中,“我发现我是那么渴望他的身体,潜藏在我身体里的某种恐惧正在渐渐消散。孔森医生疗治了我童年受过创伤的心灵。我依偎在他臂弯的温暖里,也偎依在他的职业带给我的安全感中,我从未这样放松过,我对这一份安全感的依赖变得仅次于阳光的依赖。”[6]在拔除智齿的情境中,成年的黛二恐惧“针头”的记忆乃至潜意识里的“恋父”受挫的创伤经验再次被唤醒,于是在与医生的交往中,黛二将这种“恋父”情结慢慢转移,医生成了黛二童年“恋父”情结的替代对象。在这里,陈染运用了男女发生性关系来隐喻一场美好的、有安全感的性行为和正确的对异性的认知对一个女性成长历程是至关重要的。“针头戳入上腭带来的温馨而甜蜜的麻醉,阳光进入嘴里曼声而歌的飞翔感觉”,体现着女性必须借助男性才能体验到的性的快乐以及安全感和温暖,才能完成由女孩到成熟女性的转型。黛二从此被孔森医生的身体驯服,而陈染也借此隐喻男权社会中男性给女性铐上的枷锁和女性被压抑和控制的性权利。


  但是黛二没有沉溺与孔森医生带给她的肉体上的温暖和安全感,陈染在人物刻画中运用了大量的内心独白,其中包括黛二在与孔森医生发生愉悦而使人愿意沉溺其中的性关系后,对自己、对孔森医生或者说对这段关系的反问:“但我却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这句话一下将女性与单纯的原始的肉欲剥离出来,借此问句对男性在两性关系之中的主导地位进行了反驳与反抗。黛二的肉体与孔森医生得到了契合的愉悦,但是心灵在一定程度上没有完全接受孔森医生,这也隐喻了陈染在小说中所寄托的女性思想独立、人格自由的愿望。在小说中,黛二认为“肋骨说”是荒诞的,说“当初的亚当和夏娃以及未来的亚当和夏娃们无论怎么亲密,他们毕竟都分别长着自己的脑袋,有自己的思想和精神。女人是独立的。”则直白地借由黛二这个艺术形象体现了陈染创作的女性文学先锋性,以及陈染希望女性能够挣脱现有的社会上男性对女性的桎梏和束缚,去实现人格上的、精神上的独立的愿望。


四、小说的互文性结构

  法国结构主义批判家克里斯蒂娃提出:“任何一个单独的文本都是不能自足的,其意义在与其他文本相互参照,交互指涉的过程中产生。”[7]约翰·多恩也认为,每个人都不是与世界隔绝的孤岛,每一个岛都是大陆的一部分,每一个消逝的生命都是自我损伤,因为我与他人紧密相连。[8]由此我们可以认为,互文结构形成的前提是两个文本之间是不相关的、是独立的,这两个文本之间又可以相互衬托、相互暗喻、相互影响,来达到某些文字表达目的。而《嘴唇里的阳光》是一篇独立存在的小说,也就是一篇独立的文本。这里说这篇小说存在互文性的结构,是指小说中多次转换人称,两种不同人称的叙述构成了小说的互文性结构,而这种结构的中的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转换使用使用使得小说的过渡和衔接也都非常的自然。如果将第一人称叙述内容和第三人称叙述内容分别独立开来审阅,便会发现两个不同的故事。


  在第一人称叙述中,“我”是一名循规蹈矩的平凡的校对员,通过校对员的自我独白塑造了人物形象。但在平凡和循规蹈矩之外,又具有自己独特的个性。于是在接下来的第三节“一次奇遇”、第五节“冬日恋情”、第七节“我们结婚了”,构成了一个完整而自然的故事链,可以当作单独文本来阅读。


  而第三人称的叙述,从黛二走进牙科诊所开始,与孔森医生一步步的接触、一步步的接近,打开心房、倾诉心事。直到文章最后一节终于拔掉了智齿,完成了“最后的飞翔”。


  《嘴唇里的阳光》看起来是一篇流畅完整的小说,实际上讲述了两个可以单独提炼出来阅读的独立故事。他们之间可以看似毫无关联、相互是独立的,实际上又相互暗示、相互联系。这样的互文性结构像我们展示了一位看似平凡的女性实际上拥有的不同的精神面貌——平凡独立的、和缺少关爱、内心封闭的。陈染大胆地运用这样的写作方式,构造了女性角色的复杂性,也将女性的细腻心思、敏感的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展现了女性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这样比较新颖的写作方式,也是陈染女性文学创作具有先锋性的重要体现之一。


参考文献:

[1]张家平,李清.从《嘴唇里的阳光》看陈染小说创作的“另一种规则”[J].新余学院学报,2013,18(5):76-77. DOI:10.3969/j.issn.2095-3054.2013.05.028.

摘要:《嘴唇里的阳光》表达了陈染对父权秩序的抗拒以及对男性菲勒斯主义的突围,陈染坚持“个人主义是现代社会以及现代艺术的中心思想”,以“独唱”的形式发出女性“特别的声音”,“躲避主流”、“消解主流话语”、告别“宏大叙事”、“私人化” 的写作,这些正是陈染个人创作的“另一种规则”。


[2]李翠雯.《嘴唇里的阳光》叙事技巧初探[J].武夷学院学报,2010,29(4):51-53,57. DOI:10.3969/j.issn.1674-2109.2010.04.010.

摘要:陈染代表作之一的《嘴唇里的阳光》中的叙事技巧体现了陈染作品创作中的先锋性和女性特质,其叙事技巧打破了陈旧的以情节取胜,使用人格分裂分析、视角转换等方法形成了叙事结构的互文性、叙事视角的内化以及叙事的诗意性。


[3]杨华.另一面窗子--从小说集《嘴唇里的阳光》看陈染的女性视角[J].美与时代(下半月),2004,(9):91-92. DOI:10.3969/j.issn.1003-2592-B.2004.09.045.

摘要:陈染小说集《嘴唇里的阳光》以一群孤芳自赏的知识女性为主体,叙述她们的生存困境和个体生命体验,高扬女性主义意识,这一切使陈染的视角烙有明显的女性特征。本文将小说集中的短篇一一介绍并加以分析,从中提炼出陈染在作品中所寄托的女性主义思想。


编辑 王莉丹

审核 郑桂志


[1] 张清华. 中国新时期女性文学研究资料[M]. 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2006.4:185

[2] 陈染.嘴唇里的阳光[J].收获,1992

[3] 陈染.嘴唇里的阳光[J].收获,1992

[4] 陈染.嘴唇里的阳光[J].收获,1992

[5] 陈染.嘴唇里的阳光[J].收获,1992

[6] 陈染.嘴唇里的阳光[J].收获,1992

[7] 伍尔夫.妇女和小说[M].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

[8] 孙绍振.文学创作论[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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