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君仪
天光初明,山脚冷凉的潮气还未散尽,我拢了拢略显单薄的衣衫,抵不住沁骨的凉意。算来也到了十一月,渐转入冬了,但山道旁苍翠郁绿,时不时还听到促织低哑的鸣声,与东京大有不同。
“太守,再往上走便是云龙山人的居所了,那放鹤亭还要向上。”身侧之人上前引路,“山人本不住在这东麓的。只是去年大水时,故居被淹没近半,这才迁到这东山上来,倒是正巧,发现了这东山上的奇境,建了那草亭。”
他说的这些我自是知晓,此话不过说给同行诸君。而同行之人闻言,又不禁赞我治水之功,赞我筑修之德。我自浅笑静听,心下自有所想。
自迁来徐州已过了一年多,人人都称赞徐州太守贤良亲民,也都知太守醉心的除去佳肴美馔、琼浆玉露便是华章藻蔚、秀美河山。常偕友登山临水,寻胜访幽,诗酒唱和,潇洒快意。今次,便是邀来文人墨客,一同拜访这云龙山人。
我曾在彭城待过一段时间,也到过这云龙山,却是首次这样仔细的看。云龙山不高,却绵亘不绝,山峦环绕,唯独在西侧略缺一口。流岚雾霭绕山而游,自西山那一口缓缓倾泻而出,氤氲缱绻,别有风姿。
忽又见什么搅乱了那烟云,竟将那浓白的山岚拍散。仔细一看,竟是两道雪白的影子,翩飞婉转,似是在玩闹,故意搅散那流云,一时如柳絮凭风飘转而落,将要落地时,又双翅一震霎时冲上云霄。众宾客见了,莫不摇头感叹。
那应该便是云龙山人所养的一双仙鹤了。据说山人养的这两只鹤,性情和顺且善于飞翔,朝云初起而飞,暮至而归,极通人性。山人那草亭之所以唤做放鹤亭,便因此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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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俊秀的大鸟似乎也听到了我们的赞声,乘风而下,掠过层林。嘹亮唳鸣,空谷回响。翼下生风,振林海起浪。转眼间,又升至碧霄,很是逍遥自在。
“离亭应是不远了。”我等继续前行。
过树穿花,柳暗花明,草亭一角已远远映入眼帘。亭下立着一人,身着素麻衣,脚踩草编鞋,立得并不很直,衣袂翩翩间,却与那仙鹤颇有几分相似。
“太守。”那人笑意浅淡,迎上前来。
与云龙山人相互见过,我等自要细看这放鹤亭。草亭无甚特别,亭中不过一张书案、一尾焦琴,最可称得为奇境的,便是亭前所观山色。放鹤亭极高,正面着西山上那一缺口,立于亭中,便见山间云气吞吐、霞光万道,纵观山间四时辗转变幻无穷,自那山口,又依稀可见城郭重影,一派大观。众位高朋自是心胸舒畅、诗意大发,挥毫泼墨、煮酒论诗,何其快哉。
乐意过后,略感疲惫。我提了一壶酒,倚在亭下,望着远处翩跹之影。上则排云万里,下则驭电乘风,倦怠便栖于陂田之中,交颈对舞。雪羽霜翎,皓然如高空晴明朗朗,澄明似足下水田波光,萧疏独立,身姿矫然。振翅长歌,击水嘹唳,再上九霄,不过片刻。何以如此自在无忧?
“太守以为,鹤者如何?”云龙山人也看着那潇洒天地。
“鹤者,天地间灵物。本无居处故所,寄情于山河。暂栖于这云龙山中,世间荣辱沉浮,自与它无关。每日穿于鹫峰万仞、青林翠竹,漂泊天地无极间,志在山河,乐在山河,自是自在逍遥。”
黄昏渐进,云龙山人抚琴而歌。那一对鹤自西山飞来,盘桓于亭上,和歌而鸣。
鹤自乐于天地间,而我却多情贪恋,不肯忘怀。我自笑,饮尽杯中酒,醉意渐上,我望着那鹤,似乎也随那鹤冲上碧霄。仰视青天,晴空高寂,俯视足下,千山层云。我朗笑,确是,天地无所居,天地或可栖。
夺来纸笔,挥洒而就:
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宛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
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馀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
元丰元年十一月初八日记 《放鹤亭记》。
编辑 徐晗驰
审核 雷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