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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唯嵇志清峻,阮旨遙深”中一窥嵇、阮风采
2022-12-23 15:59 甘友彬 

文/甘友彬


  正始是魏废帝曹芳的年号,当时正是曹魏后期,处在魏晋交接之际,政权的更迭造就了黑暗恐怖的社会环境。许多文人在这一场残忍且毫无人性的权力斗争中丧生,除了政治上的迫害,思想控制亦极为肆虐。司马集团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并为自己夺取政权寻找所谓的正当理由,又大力提倡儒家礼法,造成了严重的道德虚位现象。面对恐怖和虚伪的现实,知识阶层饱受折磨。对于文人来说,他们饱受现实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却苦于不能宣之于口,无法一吐为快,那么作品变成了他们最能宣泄自己情绪的工具。众多文人奋笔疾书,作品如繁星般不断涌现,无数颗繁星不断汇集在正始文学这片天空,一起打造了正始文坛熠熠生辉的地位。虽然作品产出多如泉涌,但风格与前代已有了很大的不同。在黑暗的社会环境之下,建安文学的高亢昂扬的基调在正始时期已经不见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更含蓄沉闷的、躲避现实的、不能直言作者感受的文风,此类文学作品大量涌现,文人借此隐匿地表达其压抑的情感。


  下面笔者将根据曹操的《观沧海》分析建安时期文学作品中慷慨昂扬的基调。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首诗作于曹操北征乌恒胜利,凯旋而归的途中路过当年秦皇、汉武登上过的碣石山,从政治角度来说,曹操内心是非常希望自己能够像秦始皇、汉武帝那样能够统一天下,所以《观沧海》全篇的基调都是非常苍凉慷慨的。“秋风萧瑟,洪波涌起”,秋季景象一片萧条,但海波依旧翻涌不止,其实这翻涌的海波正如曹操此刻的心境是翻涌不息的,他渴望建立一番能名垂千古的的功业,这股热血不断翻涌在心头,即刻就能喷薄而出。而“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日月、群星好像全都包含在大海之中,这两句着重描写了大海吞吐日月,包容万物的壮阔景象,这亦是全诗情感的高潮,也写出了曹操博大的胸怀和远大的雄心抱负,暗含一种自己要像大海容纳万物一样把天下都纳入自己掌中一样的宏大胸襟。沈德潜评论这首诗有“吞吐宇宙气象”,足够精辟。曹操的《观沧海》很典型地体现了建安风骨高亢激昂的基调,渴望建立一番功业的壮志雄心,这种心志在文学作品中一点也不含蓄,而是坦坦荡荡,志气昂扬的。


再看阮籍《咏怀诗 其一》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不能寐”、“徘徊”、“忧思”等词奠定了整篇作品感情基调注定是不会慷慨高昂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焦虑的心情,仅从表象观之,不必深究就可见其沉闷愤懑之情跃然纸上,与曹操“包吞宇宙之象”已形成鲜明对比。足见正始时期文坛的黑暗、迷茫与低沉。


  政治上遭到严重迫害,迫使文人开始寻求别的途径以求庇护,那么出路何在呢?主张避世的老庄思想就这样合乎时机的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对于当时“吃人”的社会环境,出路只有两条,要么用生命拼死相博,要么顺从政治洪流,向司马氏屈服。然而无数文人的殒命替他们做出了选择——避世。老庄之道的避世思想就恰好在此时迎合了当时文人的喜好倾向。在正始年间,何晏、王弼开始用老庄思想来解释儒家的经典,并关注老子,玄学开始兴盛,道家思想也更为风行。此时玄学的勃兴对作家的世界观与创作都造成了深刻的影响,使得这一时期的作品呈现出文人的理性思考和强烈的人生悲哀。


  下面再看阮籍的《咏怀·昔闻东陵瓜》


昔闻东陵瓜,近在青门外。
连畛距阡陌,子母相钩带。
五色耀朝日,嘉宾四面会。
膏火自煎熬,多财为患害。
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


  对这首诗的解读众说纷纭,但不管这首诗的具体深意是什么,其感情倾向却是非常明显的,即:不喜名利场的蝇营狗苟。这首诗中的“膏火自煎熬”一句也是出自庄子《人间世》中的“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人间世》论的是庄子的处世之道,那阮籍的这首诗当然表达的也是他对现世和现状的思考,哲理性极强,其中的玄学韵味更是可见一般。


  从以上对阮籍的《咏怀》中的两首诗的简单分析都可以看出,阮籍的诗大都不直言当世现实,满篇作品,皆是抒发他个人的悲哀苦闷,“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是文坛对他的一致评价。这也正是“阮旨遥深”的由来。“遥深”是指阮籍的文章的主旨并不流于表面,只有细细品味,字字斟酌,静心思考才能慢慢的领悟出他想要表达的主旨。从上文节选的《咏怀》中的两篇作品都可以看出。“夜中不能寐,起做弹鸣琴。”那作者“夜中不能寐”的原因是什么呢?通读全文,并没有明确的揭示出来,读完就是只知道作者忧思不已罢了,至于具体的主旨,还得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再来理解这首诗,这也就是“阮旨遥深”所在。


  说到正始文学,除了阮籍,还必须要说道嵇康,“嵇志清峻,阮旨遙深”;阮籍、嵇康二人代表了正始文学的最高成就,与阮籍同是正始文人,其时代背景都与阮籍相一致,但与阮籍不直言当时社会现象不同,嵇康的文字就更加直接刚烈,更具反叛精神。文坛评价用“阮旨遥深”来形容阮籍的作品风格,而用“嵇志清峻”来形容嵇康的作品,“清峻”二字,笔者更倾向于理解为清冽、峻峭之意。上文已经谈论了阮籍的文风,下面就来看看“清峻”之意在嵇康的作品中的体现。


图片来源于网络


  比如《幽愤诗》就是嵇康因为吕安事被捕入狱,在狱中时所作。与阮籍“口不臧否人物”相比,《幽愤诗》中所要表达和批判的就是非常直接的了,在这篇作品中,嵇康写自己知道自辩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所以“实耻讼免”,不屑于狱吏争辩。在这篇作品中,嵇康是非常直接明了的表达出对当时把持政权的司马集团的,在作品的最后几句“志在守朴,素养全真”也再次直白明了地说明了拒不与司马氏合作的倔强态度。与此相同的还有《与山巨源绝交书》一文。在此文章中,用长篇大论的形式向山巨源讲述自己“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虽然作品是以与山巨源绝交的名义写的,实则却是借机表明了自己绝不会与司马集团同流合污坚定立场和果决态度,也直白地流露出了对司马集团阴谋篡位,把控政权的不满,这也使嵇康招致司马氏的厌恶,成为了以后被杀的一个重要原因。纵观这两篇作品,嵇康所要表达的不与司马氏同流合污的坚决立场和坚守自己内心的主旨是非常显而易见的,直言不满,直抒心中志向,是对他“清峻”文风的形成的主要原因。而“清峻”中所包含的“清冽”风格的形成,却是来源于玄学。下面就来看嵇康的《游仙诗》


遥望山上松,隆谷郁青葱。自遇一何高,独立迥地双。
愿想游其下,蹊路绝不通。王乔弃我去,乘云驾六龙。
飘遥戏玄圃,黄老路相逢。授我自然道,旷若发童蒙。
采药钟山隅,服食改姿容。蝉蜕弃秽累,结友家板桐。
临觞奏九韶,雅歌何邕邕。长与俗人别,谁能睹其踪。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嵇康在这里的用词用句是非常清幽的,这些文字光是读起来就有一种非常深幽旷远之意。“飘遥戏玄圃,黄老路相逢。”也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嵇康对于道家思想的推崇,并向往道家那种远离尘世,清静修心的生活,同时也有对于幽远宁静的隐居求仙生活的向往。


  总结上文,可以清楚知道嵇康、阮籍二人的文学风格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当时的社会环境的影响,面对现实的压迫,而是却走上了不一样的文学道路,嵇康选择直面现实,敢于发声,所以其作品有了“清峻”之称,阮籍避祸,“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故后世称之“阮旨遥深”。但不论是直言现实还是选择避祸,二人都留下了很多优秀的文学作品给后世瞻仰,令人叹服。


编辑 方美川

审核 游炜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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