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樊帝宏
《河童》属于芥川龙之介创作后期的现实主义小说代表作,当时由于受俄国十月革命爆发的影响,日本社会自然而然地被各种革命、民主力量波及。政治上的动荡势必冲击了芥川龙之介的书房,他的创作视野随之也向社会的激变转向。芥川龙之介在从事记者一职时,他的所见所闻所感也得之拓宽,反映到创作上的变化便是他开始关注现实生活的题材,逐渐褪去历史的外壳,开始揭露日本当时社会的丑恶乱象,并以此表达芥川对现实的愤懑以及前路不知归处的迷茫。在批判社会乱象的同时,他同时也融入了对自身经历的书写,把自身遭遇的无奈通过对河童世界的法则描写映射出来。本文将结合芥川龙之介的平生经历与河童世界的描绘,分析文本的深层意蕴,以加深对芥川龙之介及《河童》创作思想的理解。
芥川龙之介与他的生母可以看作他人生悲剧的第一幕。芥川龙之介的母亲在他出生后便开始发疯,他和自己的生母在一起生活了十年,从来没有品尝过何为真正的母爱,可以说,他几乎等于在一个缺乏母亲的关照的环境下长大的,这给他的一生留下了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痕。尽管后来被寄养在舅舅家里,但他成长的缺憾却永远无法弥补,反而在舅舅家生活的日子加剧了自卑、懦弱、压抑的性格生成。在《河童》中,河童以人类认为正常的事情而觉得可笑,反而视人类觉得滑稽的事情为正当。在河童世界里,当雌河童即将分娩时,雄河童像打电话一样朝着雌河童的生殖器询问小河童是否愿意来到这个世界,雄河童问完后,接产的河童医生也会再重复问一次,如果小河童不愿意出来的话,站在一旁的助产婆便会拿着一支很粗的玻璃管给雌河童注射一种不明的液体,雌河童的肚子便像气球泄气般一下就憋了。而小河童不愿出生的理由是:“我不想出生。首先,我爸爸可能遗传给我的精神病就十分可怕。而且我相信,河童的存在是罪恶的。”小河童的一番话也是芥川龙之介的自我写照,芥川龙之介写河童世界这一荒诞不经的生产方式,实际上是在诉说原生家庭对自己的影响,同时也表明对出身自由选择的渴望。
芥川龙之介的亲生母亲是疯子,寄人篱下的芥川也是不敢怒不敢言,他压抑自己的内心,不能选择他的爱情,他懦弱、敏感的性格伴随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在遗书中他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才敢“任性”一次:“我是个养子,在养父家里,从未说过任性的话,做过任性的事(与其说没说过、没做过,倒不如说是没法说、没法做更合适)如今,自杀在即。也许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一次任性吧。我也与所有的青年一样,有过种种梦想。可如今看来,我毕竟是疯子所生的儿子。” 所以,在这个怪诞的河童世界里,芥川龙之介为小河童赋予了自己的希冀:可以自由选择出生的权利,而小河童不愿出生的理由也是造成自己一生悲剧的主要原因:“我爸爸可能遗传给我的精神病就十分可怕。”就连街头的海报:“招募遗传义勇队!!!号召身体健全的男女河童!!!为扑灭恶性遗传因子和不健全的男女河童结婚!!!”也是芥川龙之介对人类社会中父母不顾幼儿是否健康而随意生下的行为的控诉。
河童世界里的雄雌河童的恋爱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芥川龙之介对女性的看法。当河童世界中的雌性河童看上雄性河童时,就会不惜一切手段,不顾一切地追逐雄河童,就连最实在的雌河童也是如此。不仅如此,去追逐的还不仅是那只年轻的雌河童,连她的父母、兄弟也一起帮着追赶。被追逐的雄河童也是极为悲惨的,即便是拼命逃脱,最终幸运地未被逮住,也需要在床上躺上两三个月的时间。“我” 的好朋友被拉普被一位雌河童追后,嘴巴竟开始溃烂、脱落。当然也有雄河童追雌河童的经历,但这种情形,基本上都源自于雌河童故意设下的圈套,让雄河童不得不去追逐。
从芥川龙之介对雌河童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出是有一定的丑化成分在的,这与他的仇女思想有很大的关系,而这一思想的来源又与其现实中与女性的纠葛有关。芥川龙之介在结婚之后遇到了一名叫秀茂子的女性,芥川对现有婚姻的不满使他对秀茂子产生了依恋。但在他们交往两年之后秀茂子却告知芥川龙之介,她怀了他的孩子,而芥川作为第三者自然担心秀茂子的丈夫告发自己使自己身败名裂,这样的例子在当时的日本文坛上并不少见。因此芥川龙之介的内心深处十分的惶恐,秀茂子将孩子生下来后仍坚持咬定孩子的父亲就是芥川龙之介,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的芥川龙之介对秀茂子的感情便由爱慕转向憎恨。这段经历也促使芥川龙之介像他的崇拜对象斯特林堡一样转变成一位女性仇视者,从而创作了一批负面形象浓厚的女性人物,如《竹林中》的女主人公真砂、《玄鹤山房》的护士甲野等。所以我们从河童世界中雄雌河童恋爱状况的描写也可以窥见芥川龙之介与女性的纠葛对其创作的影响。
《河童》里的特库对于河童世界的生活看得很通透,他认为再没有比寻常河童的生活更加荒谬的事情了,生活在一起的父子、夫妻、兄弟都以折磨对方为唯一乐趣。他认为家庭制度更是一种“荒谬至极”的存在。他指着窗外的一幅景象认为是愚蠢的:一只年纪尚轻的河童气喘吁吁地走在路上,在他的脖子上悬吊着七八只男男女女的河童,为首的两只看上去像是他的父母。这幅怪异的街头景象其实也是芥川龙之介自身家庭沉重负担的真实写照。芥川龙之介独自一人拖家带口,料理着养父母、大姨、妻子和三个孩子。这已经足够令人喘不过气了,但姐夫的自杀更是成为他身上的“稻草”,他的肩上又增加了对姐姐及其家人照顾的重担,除此之外,姐夫的债务也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来。
《河童》里的拉普也是芥川龙之介的写照,只因为拉普说了一句:“捕虫堇开花了”他的妹妹便误会成捕捉雄河童,便连同妈妈和姨妈一同对他发起了攻击,每天烂醉如泥的父亲听到后,不问青红皂白就大打出手,弟弟还趁机偷了妈妈的钱包去看电影了。拉普说到这便开始哭了起来。《河童》中的主人公此时想起诗人特库对家族制度的鄙夷。特库看不起拉普,拉普也明白这一点,他说自己不能像特库那样大胆地把家庭抛掉。透过拉普一家荒诞无厘头的故事,我们可以看到芥川龙之介对传统家族制度的憎恨,但他又和拉普一样无法“大胆地把家庭抛掉”,他只能承受这一切,为家族牺牲自己,这给他的身体和心理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也促使他走上了自杀这一条路。
雌河童的父母、兄弟一家人也会帮助其一起追雄河童,他们单纯地追求是一种家庭制度的延续,换我们中国传统语境来说,也就是“续香火”,他们不考虑雄雌河童是否恩爱,相处得是否合适。而一味地胡乱制造“夫妇”,为了使家族能繁衍安康,这就导致路上那个背负一家子负重前行的河童令人同情的画面。家庭制度不仅给芥川龙之介带来了沉重的身心负担,他更是这个婚姻制度的受害者,他无法实现自己恋爱自由的愿望,为了大家庭而需考虑相爱的女子的出身问题。芥川龙之介的初恋吉田弥生,便是因为她的出身、阶层问题与芥川门不当户不对而遭到了芥川养母的极力反对,养母担心他们的婚姻给家族的名声产生不好的硬性。虽然芥川也想坚持,但最终也因出自孝心以及对家庭成员的考虑而放弃了这段珍贵的情感。
芥川龙之介对河童世界的书写,一定程度上也渗透着自我的书写,芥川龙之介对河童生活的描绘,也是他的人生经历的投射,芥川把自己生活遭遇的种种磨难、对这个吃人的社会的揭露通过河童们的生活表达出来,河童们的身上带着芥川的影子。因此,了解芥川龙之介的生平经历,使我们对《河童》背后蕴涵的深层意蕴才有更深刻的把握。
编辑 姚金媛
审核 唐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