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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的围困与突围 ——韩江《素食者》中的身体书写
2023-11-01 10:08 郭梦秋 

/郭梦秋


  文学叙事中的身体书写,是社会的展演平台之一,很长时间以来也与权力和社会紧密相连。最早在古希腊时期“身体”在很长一段时期内都被西方的思想家和文学家视为肉体欲望所驱逐。直至19世纪后期,尼采提出“一切以身体为准绳”创立了身体哲学,并指出了身体在受到理性极致压制时会走向生命感性的伦理路径,肯定了人类非理性的身体。随后,作为尼采追随者的福柯又进一步探讨了这一命题,在他看来,“身体”是“被权力操纵,控制和规训的对象”,即“驯顺的身体”。这一理论随即在女性主义领域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波伏娃、斯科特等西方女性主义理论家纷纷将身体视为与社会文化、政治权力、伦理道德相关联的文化表征,并将其作为反抗父权社会压制的武器。韩江《素食者》中也同样延续了这种“探讨”并传达出了她在以往的作品常常想要探讨的一个重要问题——即人类的暴力问题。小说通过身体书写的方式使其在折射充满批判的“社会性”的同时拓宽了对暴力探讨的维度。在韩江笔下,所有人都是制造英惠这个“疯女人”的共谋,充满暴力的社会“规训”也始终影响着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在这种社会环境之下的个人,难免会与社会割裂和分离,从而陷入精神和肉体的困境


        

图片来源网络


一、作为暴力见证者的身体:无处不在的暴力

  按照福柯的观点,身体总是与话语、权力等相互缠绕、紧密相关,并受其所支配和建构,所以,来自社会方方面面的“权力”无时无刻不在凝视和影响着人的身体,它们充斥在整个社会生活的“毛细血管”之中并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作用于人。在被来自社会的权力所凝视和规训的过程中,人的身体也得以见证了暴力的实施,成为暴力实施的受害者。在小说《素食者》中,英惠和她的身体所承受的“暴力”便来自于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而且这种暴力始终伴随着她的生活,如同监控一般让英惠隐匿无踪

让英惠变得沉默寡言以及最初萌发想要逃离人类社会的观念的,首先是来自童年和家庭生活的暴力从丈夫和姐姐的讲述中可知,这种暴力从童年起便一直伴随英惠的成长“据说,妻子被这样的父亲打小腿肚一直打到了十八岁。”在英惠的童年,作为在家庭中占据“最高领导地位”的父亲总是因为醉酒而对动粗,于英惠而言,那个始终由父亲所掌控的家庭是牢笼是吞噬其精神和肉体的深渊在听说女儿的异常后一向大男子主义的英惠父亲没有试着去了解女儿的心理反而自己的女婿道歉,甚至在家庭聚餐上,以自己权力逼迫英惠听话和吃肉,全然不顾女儿的感受和想法,而在这个过程中,同样作为女性的英惠母亲成为了暴力的帮凶,“岳母的声音里带有几分担心,虽然她平时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二女儿,但毕竟妻子也是她的亲骨肉。”不同于英惠父亲那种直接强硬、不容置疑的“管教方式”,英惠母亲这把指向女儿的“温柔刀”也在一点一点的搅碎着英惠的心,让理解在这个家荡然无存。可以说,正是这来自父亲、来自家庭长期的暴力,使得英惠的身体在见证这些暴力发生的同时逐渐失去了生机并且最终将她推离了人类世界。


  如果说来自家庭生活和父亲的暴力是使得英惠开始滑离人类社会的诱因,那么丈夫在婚姻生活中一系列的语言暴力、性暴力和冷暴力就是直接导致英惠彻底对人类社会感到失望罪魁祸首。小说一开篇便是英惠丈夫以各种高高在上的男性视角对妻子“凝视”并试图以妻子的普通掩盖自己的无能和自卑正如他所期待的那般,妻子在日常生活中轻松便胜任了平凡妻子一角,他们的婚姻生活也如一潭死水,始终活在丈夫以自我为中心的场域里,在这种意味着权力形式的场域中,丈夫对妻子英惠毫无尊重和平等可言。丈夫对待妻子英惠的自私和粗暴,从一开始便消解了英惠作为人的主体性,只待英惠的生命活力被其摧残殆尽然后以最极端的方式爆发出来。


  “你现在不吃肉,这个世界就会吃掉你。”吃素这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事,在英惠所生活的社会框架里却被视为极其叛逆和异常的举动,可见,除了家庭和婚姻生活内部的“暴力”,来自社会外部空间的暴力也让英惠一步步从失望走向了绝望。英惠的行为看似疯狂,其实将他视作异端的人类社会才是真正的冷酷无情,一旦英惠辜负了社会期待,就会受到惩罚。小说第二部分,英惠变得“异常”,开始食素并且“变本加厉”地将不穿内衣的习惯演变成袒胸露乳的大胆举措,起初是在家里,随着英惠自我意识越来越强烈的觉醒,这种习惯逐渐扩展到了外部空间,在丈夫公司的饭局上、在医院里,人人都察觉到了英惠的异常,却没有人愿意去了解英惠的内心,也没有人愿意去尊重和保护英惠渴望拯救自己的意志,她不同寻常的行为也而因为违背了人类社会的正常秩序引来众人的指责和冷眼。


二、作为暴力反抗者的身体:暴力社会的突围

  “当身体处于一种无意识、一种萌芽状态。不一定是有效的语言、声音或政治,但仍然表达出了自身的不满和抵抗。”既然“暴力”无处不在,那么如何才能摆脱这种暴力呢?《素食者》中的英惠便是整部小说受难与抗争的一个例证以身体的自我支配进行反抗同时也将身体作为“生成抵制与进行反抗的场所”在一系列人类社会暴力的施压下,英惠敏锐的感受到了来自社会、家庭和婚姻生活的不公这些不公一方面造成了她主体性的长期确缺失,一方面又在她体内长时间的积聚,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蚕食着她的精神、她的肉体她开始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渴望在幻想中得到救赎对英惠来说,外部世界就是一把强权的枷锁,人类社会习惯于将约定俗成的集体观念强加于每一个人身上,而英惠恰恰想要挣脱这种规约,通过食素的方式自行切断与人类社会的联系,好让自己的身体在现实中越来越和人类社会那些“文明人”区分开来。


  在这个看似荒诞的故事背后,指向的是像英惠一样想要摆脱人类社会渴望拯救和重塑自我的人所面临的艰难处境,然而无论是选择食素还是伤害自己的身体,英惠都是在以生命的力量反抗人类社会所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规训”,即使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也在为自己的生命无声“呐喊”着。


三、物化的身体, 生存的僭越

  “我们活着就是在伤害着什么的证据,只要我们不能靠吃石头和泥土过活,就必然会伤害什么”,韩江曾在一段采访中这样说到。这让我想起了汉娜·阿伦特所说的“平庸之恶”,这种恶之所以平庸,因为你我常人都可能堕入其中,并且这种恶不思考人、不思考社会,把个人完全同化于体制之中。作者韩江似乎也看到了这种“平庸之恶”的存在,所以在《素食者》一书中,借英惠的受难和反抗向人们传达着暴力普遍存在的事实,“暴力是人类的一部分,我怎么能接受我是其中一员?英惠这种痛苦总是困扰着我”“是的,我也认为我的关注延伸到了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的暴力在韩江看来,暴力以强大的破坏性摧残人的肉体灵魂,在充斥着暴力的环境中,一切试图破坏人类社会正常秩序的行为都会被排斥和抵制


  故事的最后,在人类社会不平衡的暴力之中英惠的反抗最终从观念变成了行动,相信唯有成为一棵树才能免于这些暴力因此她想要彻底的与人类世界决裂,清除自己身上的暴力。在医院里,她拒绝进食的方式自己变成“一棵树”,并且以倒立的方式“树的种子”在自己的身体里生根发芽通过这种伤害和物化自己身体的方式,英惠试图摆脱现有的生存方式从而彻底去除自身的暴力,以表达自己不与人类社会同流合污的决心。这种对超乎人类生存方式的僭越,使得《素食者》的叙事内核变得更加悲壮,在人类社会暴力环境的浸润下,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施暴者和杀人凶手,英惠作为一个女性,难以保有自身的主体性,只能通过“生存僭越”的方式才能获得拯救所以英惠无论是从身体还是精神都变成了一个不愿再归属人类社会的人。


四、总结

  传统社会下通过文明尺度”对人的规训和无形的暴力,依然是人类社会共同和共享的困境。然而,一个人对暴力的反思,不仅仅在于对外部世界的暴力作出反抗,还在于凝视自身的暴力并将其驱除出去,唯有如此,身处在这社会生活中的人们才会真正在社会的“大自然”中健康自由的生长。


编辑 陈敏思

审核 雷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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