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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日光而鸣——《随想录》(巴金)读后感
2022-11-20 15:20 赵煜熠 

文/赵煜熠


  我们处于一个尴尬的年代,一个历史仇恨和集体忘却相互交错的年代。


  在集体忘却与集体强化之间,我看见的是巨大的裂痕。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历史,并且默许删除历史记忆的行为,让我深感悲哀。我们都不愿意面对自己民族的悲痛过往,但这绝不能成为我们逃避的借口,因为历史总会重演人性的丑恶和扭曲在任何时候都有机会掀起另一场种族大屠杀、建起另一座奥斯威辛集中营,再来一次印尼反华大屠杀。


  巴金先生在最后一篇文章中写道:“有人告诉我一件事,据说有个西德青年不相信纳粹在波兰建立过灭绝种族的杀人工厂,他以为那不过是一些人的幻想。会有这样的事!不过四十年的时间,人们就忘记了纳粹分子灭绝人性的滔天罪行。我到过奥斯威辛的纳粹罪行博物馆。毁灭营的遗址还保留在那里,毒气室和焚尸炉触目惊心地出现在我面前。可是已经有人否定它们的存在了!”


  南京大屠杀、奥斯威辛集中营、文化大革命、印尼反华暴乱……我们需要铭记它们,因为它们是历史的一部分,更是人类得以存在文明得以延续的基础。


  巴金先生直面“文革”带来的灾难,直面自己人格曾经出现的扭曲。他愿意用真实的写作,填补一度出现的精神空白。他晚年创作的《随想录》是其创作生涯的最后高峰,在当时的中国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随想录》堪称一本伟大的书。这是巴金用全部人生经验来倾心创作的。没有对美好理想的追求,没有对完美人格的追求,没有高度严肃的历史态度,巴金就不会动笔。他在《随想录》中痛苦地回忆;他在《随想录》中深刻地反思;他在《随想录》中重新开始青年时代的追求;他在《随想录》中完成了一个真实人格的塑造。


图片来自网络


  最初接触随想录,是上初中的时候,当时的第一印象是“不好看”,所以没有读完就扔下了。几年重温,因为一向喜欢平实质朴的文字,作品里的大白话并没有把我吓跑。从前读,是抱着一些八卦和索取信息的心态,比如读巴金先生对于电影《望乡》的观感,读他回忆在巴黎求学的日子,读他去日本访问的经历。而这一次读,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并非是因为从前的阅读让那些信息失去了吸引力我想是因为学识的增长和生活经历的变化,使得我的阅读感受也产生了变化。


  一个人在什么时候才敢面对自己的本真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卢梭的《忏悔录》托尔斯泰的《忏悔录》,都是伟大的哲学家面对自身反省自己的作品。而巴金先生就是中国较少的敢于面对自己的大家,而《随想录》就是中国的忏悔录。它没有优美的词汇,有的只是一颗心,巴金先生用这颗心构造了一个文革博物馆。这就是我重温随想录时内心最为真实的感受。

  

  《随想录》是讲真话的书,是讲真话的文,巴金先生是讲真话的人。别人都要他忘记“忘记过去”,可是他偏说“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读《随想录》如同在读一位老人的心声。文以载道,歌以咏志。若文章不能讲心之所想心之所悟,或者为其他人说他们没有说出来的话,仅有词藻技巧人物塑造,便失去了灵魂对于一个刚刚走出牛棚,被禁笔十年的作家,说真话揭伤疤,并不容易。

在那个噩梦般的年代,每个人都失去了自我人们的生活秩序一片混乱,在“批斗”与“被批斗”中苟且偷生精神世界一片荒芜,分不清是非对错,甚至六亲不认。面对文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宁死不屈者从容就义,有明哲保身者委曲求全。时过境迁,孰是孰非,我们无从定义,每种选择,都有值得我们付以敬意的一面。


  文革对于巴金来说,是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在那场长达十年的浩劫中,他被冠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被关进牛棚,每天低声下气地写交代,写报告,还要被批斗,被搜东西。因为害怕狗声引来抄家的队伍,他无奈地把心爱的小狗送上解剖桌因为医院难入而延误治疗,他无奈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死在冰冷的床上……那段时间,他愤恨过,反抗过,然而到最后,愤恨变成了麻木,反抗变成了逃避,时代扭曲的结果只能是人也跟着扭曲。正如他所说:“我彻底否定了自己,我丧失了是非观念。我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是唯唯诺诺,不动脑筋地活下去,低着头,躲着人,最怕听见人提到我的名字,讲起我写过的小说。”直到他的晚年,我以为他能放下,其实不然,他觉得他的身上还留着文革的恶果,他还不时地做噩梦,不时地出现幻觉,文革带给他的伤害太大,那是终其一生都无法泯灭的阴影,是无论多少幸福都掩盖不了的伤痕。


 文革是一代人不忍提起的伤痛,是整个时代不忍直视的阴影。有很多人把这段岁月深深地埋在心底,以为只要不提起,就能渐渐忘记。但巴金做不到,他始终被那段岁月折磨着。他因为自己的懦弱而反思,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羞愧,他不能原谅自己写过那些口不对心的文字,不能原谅自己送走包弟,也不能原谅自己像别人攻击自己般攻击过别人。有人说,在那个丧心病狂的时代,无论做了什么,都是无可厚非的,但他一直以自己的懦弱为耻辱,而不是以那个时代。
 

  《随想录》中有这么一段文字:“我写作,也就是在挖掘,挖掘自己的灵魂,必须挖得更深,才能理解更多,看得更加清楚。但是越往深挖,就越痛,也越困难。”挖掘自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当他回首往事,他看到了懦弱的自己,也看到了愚昧的自己,但是,他的承认,让自己冲破了那层裹住他半生的迷雾,或许,在这过程中,他寻到了灵魂的解脱。


图片来自网络


  我想,没有人可以做到在《随想录》这本书面前维持高高在上的批评态度。如果你一字一句读下去,终究会被那一份真挚的悲哀感染,被拉入作者的心里。你无法挑剔文字的浅白,无法指摘结构的简易。你会发现在一颗淌血的心面前,冷静的描摹器官的结构是一件再残忍不过的事情。人,不应对另一个人的痛苦视而不见心,不应对另一颗心的呼救置若罔闻。


  巴金在涉及自己和涉及《随想录》这本作品的文字中,提到了一个意象——“鸟”。这只鸟是不自由的,它没有翅膀,无法飞翔。此非天生,而是人为使然。但这只鸟又是倔强的,热烈的,在它的胸膛涌动着一种无法熄灭的热切与激情,如果再也无法奔赴天空,那么它宁愿滚落深海,也不在这不上不下的人间苟活。这只鸟让我想到了孙犁《书衣文录》中具有同等气质的一只鸟儿:“今一旦自由,虽死不反顾。余知其必能归至旧巢,迎日光而鸣也。”在自由与不自由之间,是死不反顾的灵魂迎日光而鸣。

  巴金的伟大,不是因为在所有文人跪下说“我忏悔”的时候,他站起来说“我抗议”,而是因为在所有人站起来说“我抗议”的时候,他跪下来说“我忏悔”。


编辑 邓雯娅

审核 游炜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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