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文航
那天,我在百胜街上吃粉,瞧见五金店门口站着一个戴着红色安全帽,身穿军绿色外套,身体很壮实的男子。
是父亲!我一路狂奔过去,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人回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我只好尴尬地道歉。他不是父亲,可明明他又那么像父亲。
我从来不是容易被打动的人,可偏偏,我把心底那份独独的柔情全给了父亲,即便父亲对我们三个孩子是一样的爱。作为家里的老三,我从小是被父亲的竹鞭打着长大的。有时候,我感觉我被打得莫名其妙,反正每次父亲脱下我的裤子,一手举起竹鞭,一手牢牢抓住我的衣领,我就开始狂跳,狂喊,狂哭,狂求饶。
八岁那个热夏,父亲和母亲从很远的岷山种水稻回来,正好瞧见我把围成一圈的石头推下用来浇灌菜地的蓄水池里。石头不大,也不小,是我费劲一个一个搬来的,我只是想看看石头砸进水里溅起的水花,仅此而已。我正高兴,从山头处便传来父亲的喊骂声,我知道,我又要挨打了。果真,父亲一到家,匆忙放下农具,便开始收拾我。这次,竹鞭的滋味让我永远难忘,父亲打得是最狠的一次,即便我怎么认错,怎么求饶都没有用!我知道,我犯错了,在缺水的年代,那是家里用来浇灌的水池,是父亲费了好大劲,一锹一锹弄出来的。
因为经常被训,被打,我十分惧怕父亲,我时常向菩萨请求给我换一个父亲,可是父亲偏偏又在不生气的时候对我很好。父亲喜欢逗我,喜欢用胡子扎我。不论去哪,父亲总是护着我。我是又爱父亲又恨父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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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天下父亲都一样,一样的不善言辞。我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父亲不再打我,即使教训,父亲也十分温柔。高考那年,我神经衰弱,彻夜失眠,不知道跑了多少次医院。我拿着请假条,走出校门。父亲早在门口等了很久,我借班主任手机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我只听见轰轰的冲击钻杵在墙上的声音。我坐着他的摩托,沿着起尘的单行道往前。大冷的冬天,父亲只穿着薄薄的外套,一双松弛且破烂的袜子穿在胶鞋里面。我看着布满灰尘的后视镜,再看看父亲,红色的安全帽没有遮挡住的脖颈处是卷曲的被压实的发丝,黑灰色的耳罩没有遮盖住的外耳处是已经裂开的被冻干的血丝。父亲用“不冷,做工的时候暖和”敷衍回答了我的问候。
车是开着的,天是无尽的灰白,我抱着父亲,看着街边昏黄的路灯,看着红灯,看着绿灯,大大的城,小小的人。
父亲希望我能考个好成绩,清明节的时候,父亲特意带我回了一趟老家祭祖。雨丝纷纷,山路上仅父子俩是行人。我提着竹篮,问父亲为什么我小时候推石头下水池,他打我打得那么狠。可笑啊,原来父亲从不是怪罪我把石头推下水池,而是担心我掉下水池。那一刻,我明显感觉到很微妙的心理变化,但是又难以言表。我接着问父亲为什么不打我了,不骂我了。父亲只是用“你懂事了,还打你做什么”简单地回答了我。但我晓得,这不是全部的答案。
大二寒假,我回百色实习,隔三岔五的有人上门催债,闹事。哥哥因为生意不顺,欠下大二债款。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的,哥哥不回复债主信息,甚至把人家联系方式拉黑,连家里人的电话也从不接。债主无奈,只好来到家里喊闹,父亲怎有能力去帮忙偿还!一晚,一伙债主带着人,带着工具就要拆门。我穿上鞋子,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因为家里还有老人,还有小孩。父亲呵斥住我,报了警。我确定,父亲的声音是哽咽了的,父亲那么弱小,那么委屈。我尝试着,不让自己哭,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轻易哭泣,可那是父亲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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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学校可以用双手摇下一地的莲雾,就像我小时候,父亲摇下一地柿子,我晓得:父亲不再打骂我,不仅仅是我那可笑的长大和懂事,也因他很多事情力不从心。不论到哪,我从来不喜欢也不敢看夕阳。太阳下了有月光,可唯独父亲,才是我这辈子真正的太阳!
有这么一段话:“我这辈子,没有想过要活很久,只想把养我的人养老,把我要养的人养大!”我想,这正是父亲的一辈子吧。我写下这些的时候,父亲还在工地,可我仍旧害怕,还会有叫错父亲那天,明明不是父亲,却又处处像父亲。
编辑 王莉丹
审核 游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