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佳妮
我们本没想过去边城。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夏日,湖南燥热的气流仿佛要把人打翻,家人商榷再三,决定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尽快避暑去。刚开始时我们想着一路西行,探探这几年炒得极火的湘西某名镇,谁料一路波折,那些过度营销的美景倒反让人有些兴趣缺缺。就在这时,母亲为了重新活络大家的气氛,提议道:“不如去边城吧?”边城?我眼前一亮,沈从文笔下的古朴茶峒,宁静的白塔,小溪湾儿边上的翠翠,抽着水烟的爷爷,忠心的大黄狗……
去吧去吧,就去边城!
车跟着导航一路开,途经绿野小径,也随过雾下远山。夏日深山寂凉的风随车奔驰着,几个弯道道,驶入了边城茶峒。熟悉,突如其来的熟悉感,仿佛回到了前世的家乡,冥冥中似乎有那么一丝似曾识故人老的滋味。虽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边城的陆镇市集也渐渐发展,可边城真正的魂,不在这破落的石子路上,而在那小溪两道,白塔桥边。自一窄窄的商贩小道拾阶而上,正值夕阳残照,古朴的湘味小楼房上,是不着半分遮掩的澈澄的天空,此时正被赤练的红染成了半边火烧般的美景,另半边云淡风轻,有三两只鸟喳呀着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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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的水啊,是我不曾见过的清澈,戏着年幼的孩童,也染了这半边娇艳,天地间赤红也恰赤纯,不染半分喧嚣,也没有半分矫情的作态,心怀坦荡,天外的浮云,水中的鱼,都是一副去留无意的闲适模样。时间停止,万籁俱静,只剩一只小舟,安静地停泊在这清澈微漾的水中。在边城茶洞,一人,一狗,一小舟,红尘中如此这般闲适安逸的珍贵生活,在边城,在茶垌,就如那头延绵不尽的远山一般寻常可得。
吃过晚饭,店主人家带我们去坐船,五六十岁的老伯说:“边城虽小,可这整个小镇的景致都在那水路上了。”这小溪说宽不宽,足足隔开了三个省份,一条长长粗粗的铁绳索从这头拉到了那头,一只小小的方头渡船,挂了个铁环,由人力手拉,连接了湘贵两岸。晚风清凉,对面小镇的一条小小木栈道上来来往往着一些餐后散步的居民,信手漫步,融洽愉悦。
正用浆划船的老阿姨告诉我们,溪对岸还有一个小小的沈从文公园,倒也算精美佳致。沈先生当年写《边城》,是在这茶垌小城看见了一小女孩灵幡引路,身披白麻,面带戚色为家中长辈送葬的场景,思及湘土浓厚的风俗人情,有感而作。有情感的作品往往是可以感动人的,而《边城》也确实成了沈先生的一部佳作。兴许是为了纪念沈先生的这份情谊,也兴许是为了给这座边远小镇引来更多成长的机会,后来茶垌便改名叫了“边城·茶垌”,只是没有大手笔地招商引资,也没有过红过火的炒作,这地方还是那么安安静静,人流车马都少,连这水路上的船都是人工手拉手划,照例一个小白塔,一个小渡口,还是从前的小山城,于我们这些偶然相逢的过路者而言,心中暗暗地多了几分庆幸。
船向前悠悠地划着,向上望去,四面天空宽广辽阔,赤练的火烧云颜色见深,多了几分湘西异族的神秘与鬼魅,向下探手,溪水清凉,水弧一圈圈不紧不慢地荡开,映出重重叠叠处的落晖,半分不着污浊。船慢慢地行到了一座小石拱桥下,石拱弯弯,从这一座小小的古桥下头,看到那远处的残阳西下,常日的肃凉倒生出了几分婉约戚哀之感。过了此桥,便是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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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往回开,载动着一波波涟漪轻愁。上了岸,店家又来了,问我们要不要留宿一晚,歇歇脚再走,不带丝毫犹豫,我和母亲几乎是脱口而出:“不要!”心有灵犀,母亲和我一起笑着回答:“谢谢您,不留了。”是的,不留!在一切都最美最好的时候,我们就这样安静地离开。贴近边城之景所带来的愉悦已盈满心中,所谓点到为止,这已经足够在寒冷的冬日独自细细品味时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离开时的不完美与遗憾在岁月与回味的苦酿下,倒能造就缘机的完美。就好比我从前老觉得《边城》的结果太过苦涩,翠翠的等待太过无望,想把它改一改,就改成:“摊送二老回来了,从那月光下划着一艘轻舟过来,翠翠呆呆地望着,他就含着笑,一步步向翠翠驶来。”可读来读去总觉得不对味,今日看到边城,想起一句点评:“太过完美成不了翠翠,也成不了《边城》。”世事无常,就像《边城》的收尾,也许明天,也许永远,谁知道呢?
人生百味,略有缺憾,细细品来,倒也不错。
编辑 黄梓晴
审核 邓雯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