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瑷歌

　　烈日灼人。

　　根玉呼哧呼哧地将身子甩在田垄沿头，喘出来的热气直窜草帽中的缝隙。裹挟着高温的热风翻动着他的土布对襟褂，裤管灌了风后像家里挑水的水桶。黝黑的肤色仿佛是从土地中夺走的色彩，他脖子上的汗巾却白得像他前几日刚替村里新砌的白墙。墙上的字不是根玉写的，但却是他盼的，可没个高中文凭根玉硬气不起来，只得怯怯地藏匿在一群围观写大字的村民中。他眼直勾勾地盯着村里教书先生那一笔一划，根本不顾周围人的推搡、嬉笑。根玉屏住气揣着心，真可费一双老眼，教书先生身子一挪开才看清楚白墙上赫然几个大字——学党史，强信念，跟党走。旁边红黄图案一下子抓住了他的眼。“镰刀、斧头……这不咱党徽嘛”根玉喃喃道，声音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根玉这人倒也心大，觉着这墙好歹也是顶着烈日为村里砌的，总归感觉自己与这写大字的先生并无两样，都是“艺术的创作者”。想罢，这原本熟悉弯下耕种的腰杆子也支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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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你今儿真早回来！”小妮这黄毛丫头还没等根玉扛着担子坐在屋头里歇会儿就蹦着跳着晃悠着她的战利品——那几个她奶奶卖菜剩下钢镚儿换的新糖果。根玉饿得已经是前胸贴后背了，哪管这调皮丫头，用点着几乎被汗水浸湿的头做回应，鼻子却被饭香牵着，几尽是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冲到了饭桌前。

　　“吃慢点……这月村里发的米多了些，再加上咱自个儿买的，够吃！够吃！”春霞的语气略显责备。她漫不经心地沾点腐乳块的边脚，好几次尝试夹起隔壁邻居刚送来的咸菜，腐乳块却都从筷子边溜走。

　　“哎，根玉，你听说了吗？咱村最近在搞什么学习……党……党史？是这种说法吗？我刚听隔壁都在讲，好像搞得好还有米啊油啊送……”

　　“好像是有这事，不过……和咱这种没文化的人没大啥关系吧。”根玉只顾埋头将白米饭往嘴里送，只不过头埋得更低了。

　　“虽然咱也不缺啥，但送油送米总归是件好事吧。你兴许还认得几个字，我今儿刚整完你的桌子，也不知那些书你是偷来的还是借来的，一摞摞的重得要死……”

　　根玉仿佛身子烧了一般坐立难安，本就想一甩筷子，一拍桌子走人，可念着小妮还在大口嚼着红烧肉乐滋滋地吃着饭，所有翻山倒海的情绪也就只得咽下了肚，只能从喉咙里强行挤出来一句：“不去。”

　　饭后，根玉照例躲进了他阴暗逼仄的小书房。就算是大白天，他像做贼一样将窗帘掩得严实，打开一盏当年咬咬牙买的台灯，再费力地弯下腰去够贴在墙角的一本本书。这书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借来的，而是根玉背着春霞向隔壁教书的、当官的偷偷买的。春霞睡得早，所以根玉经常披着夜色拉着黄包车去城里最繁华的街道揽客，虽然行情不好，但买书钱也就这么慢慢攒了出来。根玉用手轻抚封面上岁月咳下的灰，灰尘填进他那满是沟壑的老手。它们大多都是历史书，不是希腊神话，不是古代秘史，而是关于红色中国的历史故事，关于党筚路蓝缕的历程。这对根玉来说，甚至都不能称为历史，他生于那个新中国诞生的时候，他的父辈母辈生于那个开天辟地的二十世纪初，他的脉搏可以与近现代中国史同频共振，他的血液可以与党的红色一样鲜艳。“你真是怂！”根玉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声。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囡囡，以后长大了要成为一个对国家、社会有贡献的人……”

　　“已经是团员了哈，真好真好！将来当个党员，给我们家争光！”

　　根玉总爱说这些会让别人有机会打趣他的话，可这话对他来说，是沉甸甸的。他唯一一次出门远行，去了首都北京。在照片中，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穿上了崭新的新棉袄，直挺挺如松柏，坚毅且庄重地站在天安门广场。闪着光的，是枚胸针，这是根玉特地向村里最时髦的大爷讨来的，说是可以衬着这素棉袄特别。小妮盯着照片出了神，好似看到根玉胸前的熠熠发光的胸针变成了党员专属的党徽，一晃，还是那枚实际朴实无华的装饰物。根玉一辈子没当过党员，但是信仰在，精神在，相信党一直在，根玉就一直在。

　　后来，小妮也还算是争气，成为了家里第一位大学生。离别的时候，根玉不像以前那么絮叨了，岁月渐渐无情封上他的口，亦或许是因为这份对党对国家对小妮的爱，随着岁月的沉淀愈加厚重。

　　“囡啊，以后上大学啊，如果记得，可以给我寄点关于咱们党的书啊，了解党的历史啊好。”根玉的泪止在眼眶中，像是田埂止住了肥水，像是含蓄堵住了不舍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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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从当初那个被叫做“小妮”的丫头变成了一个大姑娘，我却无比怀念那段耳濡目染的日子。“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根玉跟着党走，走得小心翼翼，走得缓慢且郑重。而我从入团在到大学里申请入党，在学习党史的过程中也在跟着党领导的方向前进，走得踏实且坚定，走得光荣且自豪。我和爷爷、我们都不惧怕人离别、岁月长，因为大家都生活在红旗下，我们都沐浴着党的荣光，一同前进！

　　我耳边仿佛听见——“你跟爷爷走，爷爷跟党走！”

编辑　黄梓晴

审核　邓雯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