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晓彤
那一日,竹篱密密,杨柳依依,暮云叆叇,细雨如帘。墨伸出纤手撩开草帘,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斜织的三月雨。多情最是孟春雨,丝丝缕缕愁如织。草舍旁植的几株垂杨柳新绿初绽,被晶莹的雨珠濯得靓丽可人,盎然的新绿跃进她浓墨般化不开的眼眸,漾起层层波纹。墨衣袂轻舞,丹唇微扬,眼睛明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煖伸手接过草帘用木钩松松勾住,将墨环在怀里,“又在看雨。”清朗的声音像被细雨润泽过,入耳如鸣珮环。墨软软地蜷在煖怀里,浅笑着仰头,碰落了木簪,云鬓如瀑散开。煖抬手抚上青丝,长眉斜飞入鬓,宠溺简直要漾出。一双璧人再无他言,皆是静望窗外,窗外细雨霏霏,雨中杨柳青青,柳旁清溪淙淙。煖用手整个包住她稍有凉意的素手,墨就在融融的暖意中,安静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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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又下了征兵文书了。墨熬了几夜,缝出了几身结实的布衣,替他打点好了行李。煖走的那天阳光甚好,金线如雨倾盆地泼下,在他剑眉星目下点染出一小团暗影,却掩不住他眼底眉梢的刚毅。抚上墨的黛眉,眼眸相对,他的声音温暖安心:“娘子勿忧,不日定当无恙而归。”她一顿,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待煖迈开步子就要走时,墨突然失声一喊:“夫君!”煖急急回过头来,却见墨欲言又止,最终只向他努力一笑,轻声道:“长毋相忘。”煖笑起来,眼角细小的纹褶里盛满阳光,鼻头却是不自禁地一酸:“娘子且安心待我归来,日头正烈,快回屋歇息吧。”说罢煖转身而去,紧握的双拳终于松开,豆大的泪珠滚了一衫。
墨将下唇咬得不见血色,终于在再看不清夫君挺拔身姿时躲到柳树后,清泪长流,在堇裙上绽出朵朵泪痕,洇成一片,开满伤痛。
杨柳杨柳,留良人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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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开始努力习惯一人生活。一人晨炊暮寝,一人荷锄浣纱,一人静立听雨。她从夏雨瀌瀌,听到秋雨绵绵,又到冬雪纷纷,终于等到了战事平息。村落里的壮丁接连回来了,却独独不见她心上人儿的身影。再等等罢,她绞着青丝想着,逐渐淡开笑意。
可等来的是各样的传闻。有人说他命浅祚薄,战死在了沙场上,也有人说他功夫了得,当上了将军,归朝天阙,加官进爵,早已不知醉卧何处温柔乡……墨推开木门,“吱呀”一声惊走了早春的鸟雀,杨柳枝上的残雪轰然坠落,地上漫起一片雪雾。青莲长裙依旧,浓黑鬓发依旧,桃木长簪依旧,只是面白胜雪,腰纤于柳,堪堪憔悴惹人怜。墨的纤巧手、玲珑心,似乎比雪还凉。她想,门前的雪还是不必扫了,由它自己化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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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终于还是挽起了发髻,扫净了积雪,然不知为何。
拂了一身雪花,绿了满树枝桠,又能坐下来喝茶。又一日春雨霏霏,墨自己用木钩挽住草帘,在窗前坐了一整天。暮色渐浓,雨势未歇,深蓝天穹只漏出几点疏星,跟墨的眸光一样暗淡。
料峭春寒破窗而入,墨攥紧了手,终于落下泪来。那年你问我为何那样爱雨,尤是春雨,我笑你傻,亦笑己痴啊。纤巧的女儿心,只是贪恋你掌心的温度和宽阔的胸膛啊,只要有你,墨儿风霜雨雪都爱得。你掌心温暖干燥,那种踏实安心的感觉,这世上再无他人给得了墨儿。
只有时间从来不说谎,哭着笑了人人带着伤,人生若只如初见,不苦的甜,哪来好故事怀念。我的夫君,我的煖儿,可无恙否?尚思归否?你我植的垂杨柳又吐新绿,夫君可尚能归而陪墨儿共赏窗外细雨,雨中绿柳,柳外清溪?
如若不能,墨儿便等一生,从晨光乍现到暮雪白头,听一场雨,从风起听到云散,爱一个人,从今生到来世。
编辑 陈阳
审核 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