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佳妮
我出生在家乡小城的某个机关大院里,我长大的这十八年,也是小城经济快速发展的十八年。也许我该写写那些越来越多的拔地而起的高楼,和街上不停歇的飞驰而过的小汽车——这都是极好的。可当我真正提笔,我才发现,我想写的,不是车马,也不是人流,而是很多年前的小城故事,是岁月掩埋下的黄金时代。
我们那一代长大的孩子,每个都知道亲爱的大桂,每个都曾是他忠诚而友好的小伙伴。大桂又高又帅,人到中年,沧桑之余,又平添了几分潇洒与魅力。大桂爱打扮,略带几分自我爱护的矫揉做作,我们走在大院里,老远闻到一抹秋日金桂香,长远又不止息,便知道是大桂来了。
在孩子们的眼中,大桂与那些灰头土脸奔波在生计路上、拿着公文包的不苟言笑的寻常父辈是不同的,是多了几分敬仰和向往的,长大了才慢慢晓得,是大桂那副慢慢悠悠的书卷气模样和仿佛长大后的美好生活缩影在吸引着我们,我们渴望向前,渴望逃出这一片狭仄,可那时大桂身上的踏实与温和又给了我们来自父辈的温暖,源自内心最天然的依赖让我们总是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描摹着在这一方小城的未来生活:朴实,温馨。那时高大的大桂,既是过去,是现在,又是未来。
大桂爱孩子,无论听话的,懂事的,抑或调皮可爱的,大桂都喜欢,并且从不打骂孩子。每天的傍晚,伴着远方的火烧晚霞,孩子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去找大桂玩。孩子们爱玩捉迷藏和蹦蹦格,大桂就在一旁温和地笑着,那双慈爱而广博的眼睛住满了我们所有的欢喜,这欢喜与童真又成了他的欣喜与沉默。我们那时不曾注意看,只当这沉默就只是沉默,却不知这沉默下头是孩童般的爱。黄昏褪去,夜深了,当星星三两颗挂上了月梢,孩子们又成群结队地走了,回到自己家中,大桂依旧静静看着,微笑着,只是这微笑仿佛带上了几分落寞。那个时候没有写不完的功课和上不完的晚自习,孩子们的笑声也常常藏在大院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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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教岁月停驻,莫使流光虚设,也可笑,白驹仍被雨打风吹去。
后来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我们开始有做不完的试题,有急匆匆的上课下课铃,有脑袋里野心勃勃的不愿服输,不愿被困束……太快了,太快了,孩子们一批批地长大,一批批飞向自己心爱的大都市,飞向CBD的格子间,飞向没有止休的通勤,只留下这座小城,这座小城里的大院,和一样也曾青春年少、意气风发的父辈和爷辈,他们张大了嘴,呆呆站在流沙的最后浪潮,看时光机器吞噬掉他们的黄金时代。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糟的时代。大桂在这个新时代失去了他的家——大院停车场不够用,机关局长大笔一挥,大院花园尽数除去,经过多月赶工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沥青路。大桂在这场浩劫中被人砍了身子,拖上了卡车,不知被送往何方。
我泪流满面,那些大人们却说:“这只是一棵树。”
是的,一棵树,大桂只是一棵树,一颗没有手也没有脚、悲伤却无法流泪、想逃跑都没法走的大桂花树啊。他就只好呆呆地,张开木楞的笑,带着几分想哭的滋味看着,然后渐行渐远,化作一个远方的小点——这小点再没见过他的孩子们,孩子们也不再过多言语,他就这样走了。
大院越来越老了,年轻的一批早已离开,去往大城市、大都会,甚至另一个国家、另一个州,他们在过往的日子里被教养的极其出色,都在疯狂描摹伟大的未来,也有那么一两个留在了小城,只是很少再在大院里见到,他们在新城区新盖的、足够高的住宅大厦里等待着终有一天的时来运转,还有最后一批的我们,小心地努力,小心地幻想,期待有朝一日展翅高飞,不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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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肆意妄为的——旧时代改头换面,迎来伟大新世纪,而小城五月的雨季里,也只是偶尔的,行走着三两裹紧风衣,深深思考的人。
直到一日,我和母亲购物回到大院,看见雨季少见的阳光底下,一个老太太正少见地抱着乖孙子晒太阳——那是楼下顺顺姐的孩子,听妈妈说,他们夫妻俩回了小城,想让故乡有更好的发展。小孩子的脸圆嘟嘟的,两圈可爱的粉晕打在脸上,他安详地睡着,此刻,此景,仿佛时间停止,万籁俱静,我想说些什么,却又语噎,我沉默着跟妈妈上楼,只是想着,希望时代也能给他一个大桂,亲爱的,大桂。
编辑 邓雯娅
审核 吴春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