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雯娅
回忆起我的故乡,除了蓝天白云,绿水青山,以及那些时不时在脑海浮现的儿时趣事,我最难以忘记的,是爷爷肩上的箩筐。
箩筐,用竹子编成,中空,有圆有方,结实轻便且容量大。在农村,箩筐是必不可少的“载货”之物,人们常常用箩筐盛装各类粮食,从地里收粮食回家或晾晒粮食时都少不了用到它。我们老家管箩筐叫箩箩,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爷爷常常将家里的一对箩筐用扁担支撑,挑在肩上。那时候爷爷刚五十出头,还和三四十岁一样,有的是力气,他不满足于用畚箕挑担子,而将原本只用来装东西的箩筐挑在肩上,掰玉米时他挑着箩筐,拔萝卜时他挑着箩筐,去地窖挖红薯时他挑着箩筐……总而言之,只要是稍微实沉些的农作物,爷爷都要出动他的箩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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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才三四岁,总是像小尾巴一样跟在爷爷身后,因为山路崎岖,且从家里到地里的途中多上坡路,我总爬得上气不接下气。爷挑着箩筐走在最前面,不时看看我吃力爬坡的样子。
“你这小家伙还不如我这个老人家呢!” 他咯咯地笑着。
我一听马上被激怒了,斗志昂扬地往前跑着,试图追上爷爷的脚步,但才跑了一小会儿,我就又被打回原形,斗志全无。当我终于慢慢地爬完坡到达平地,爷爷早已等候我好一会儿了,他将扁担一头放在高处,一头则在低处,形成了一条巧妙的长凳,旁边放着两只大大的等待被填满的箩筐。
“跑累了吧,过来坐这。”爷爷拍拍扁担朝我招手。
我一屁股坐在扁担上,整个身体靠在爷爷身上,像一朵蔫了的小花,瞬间找到了依靠。在树荫下听着蝉鸣,我竟沉沉睡去。我梦见自己躺在一个舒适的摇篮里,摇篮时不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像在演奏着一首有节奏的交响乐,我不自觉地哼起了奶奶教给我的歌谣,同时还滋滋舔吸着冰淇淋。正当我无比沉浸的时候,突然一阵晃荡,紧接着我的脸被什么东西敲了几下,在恍惚中我睁开眼睛,看到了爷爷笑容满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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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伙,睡醒了吧,到地里了。”爷爷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我的脑袋。
还不等我完全清醒,爷爷已经在地里掰玉米了。这时,我才发觉自己竟然躺在箩筐里!我用手晃晃它,果然和梦中的摇篮发出的声音一样吱嘎吱嘎响,我又用手一摸,才发现冰淇淋是从我嘴巴里流出来的!原来我只是做了一个美妙的梦,而梦里的摇篮竟是眼前这个大脑袋的箩筐啊,我觉得神奇极了。
在爷爷掰玉米的时候,我仔细打量起了这对神奇的箩筐。平常我走不动的时候爷爷总会背我,但当箩筐高高挂在爷爷肩头,我便不能享受被爷爷背的待遇,因为这个原因,我不喜欢这对大箩筐。而经过刚才的奇妙经历,我不得不承认,我喜欢躺在它怀里的感觉。
回去的时候,这对大大的箩筐已经被金黄的玉米填满,没想到这玩意用处这样大。只见爷爷半蹲下来,将扁担用绳子套在两只箩筐上,“一二三,走咯!”爷爷仿佛很轻松就站了起来,他起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他额头的几滴汗珠同时滚了下来,渗透到玉米绿色的外壳里,也装在了爷爷肩上的箩筐里。爷爷一手扶着扁担,一手牵着我,一大一小两只身影就这样浸没在夕阳的余晖下。
从那之后,只要箩筐在爷爷肩上,就一定不会空着,要么都装着玉米或红薯,要么一头是玉米,一头是我。就这样,在吱嘎吱嘎的交响乐中,在美妙的摇篮曲中,在爷爷肩上的箩筐中,我渐渐长大,长到箩筐已经装不下我了。后来我因为学业原因,也很少有机会跟爷爷去地里了。只有暑假回老家,我才难得能再跟爷爷去掰玉米,他还是将箩筐挑在肩上,我用手扯着箩筐的边边,看到爷爷晃晃悠悠地走着,好几次都差点没站稳,同样一段路程要歇上好几次,我才发觉,爷爷变了,他不像从前那样能轻松地挑起箩筐,他挑着箩筐的身形也不如从前那样伟岸,是爷爷变了吗?还是箩筐变大变重了呢?我多希望变的只是他肩上的箩筐啊!
“爷爷,你下次用畚箕或者直接用蛇皮袋子装玉米吧,让箩筐休息会,它太大了,能装的东西太多了。”我一脸认真地对爷爷说道。我知道爷爷如果挑着箩筐去地里就一定会把箩筐装得满满当当,要么不用,要么装满。很显然,我只能让爷爷选择前者。
“你这小家伙,长大了就不记得小时候躺在箩筐睡觉的事情了吗,不喜欢爷爷的箩筐了?”爷爷还是咯咯地笑着。此时此刻,他的一字一句、一颦一笑都与肩上那首吱嘎吱嘎的交响乐融为一体。在我的苦苦哀求下,爷爷终于决定不再挑着箩筐去地里了,这对饱经风霜的大脑袋箩筐被放在了家里的阁楼上。每到傍晚,楼顶的玉米就要被收进箩筐,一对不够,就有两对、三对,这几对箩筐并排放着,承担着它们的本职工作。
箩筐不止用来装玉米,装红薯,装花生,在九、十月的时候,我们还用它来装茶籽;夏天时箩筐收着晒干的粮食作物,冬天箩筐便装着玉米棒芯、茶籽壳这些上好的烤火材料。在四季的轮回中,箩筐发挥着着自己的生命价值,它装着的,不只是我的童年,还有无数庄稼人的汗水以及数不清的春夏秋冬。
小时候的我们从没想过,简单快乐的时光过得这样快。曾几何时,山下的村落炊烟袅袅,从清晨到傍晚,从日出而作到日落而息,从鸡鸣喔喔到星月无声,我们这样地生活着,日复一日,随时间自然流逝。但早已记不清从哪天起,当一个个鲜活的村落变得悄无声息,我们的父辈早已不再以务农为生,孩子们的笑声和云一起飘向远方。如今,在那个小小的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村落里,剩下的唯有我们的祖辈,唯有那饱经沧桑的箩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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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箩筐还在那里,但我何时才能再听到这样美妙的乐曲呢?也许有一天,当祖辈们一天天老去,孩子们将再也不知道,曾经还有这样神奇的一对箩筐,装着一些人的童年,装着很多个四季,更装着一代人的故事。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爷爷肩上的箩筐一直是沉甸甸的,永远奏响着那首美妙的交响乐。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编辑 邓雯娅
审核 游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