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薇
他用黑亮的镰刀从容地划开青翠的竹条,指尖一捻,哗啦一声,柔韧的竹条便被一分为二,零落有致地放到一起,等待下一次的编排。幺爷是个篾匠,十里八乡家家户户都爱他的手艺。他编的背篓细条均匀,样式新颖好看——背篓底部以一圈又一圈的竹条严密布阵,构起坚固的底层;背篓主体以细密的竹条参差错落编排,形成菱形花纹;背篓顶部以一圈麦穗状花纹作结,上下浑然一体,柔韧且不易坏,那新鲜的竹枝会随着岁月慢慢发黄,变老,却经久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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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袭来,他拄着一根黄得发亮的竹竿,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小屋里。幺爷有残疾,左边下半条腿残废。小时候一场久不退去的高烧,让幺爷患上了小儿麻痹症,而医疗条件极差的年代,正值十几岁年纪的少年只能庆幸,在这场重病中留住了生命。往后的岁月,他只能借助竹竿走路,去不了很远的地方,走不了山路,走不出大山。幺爷的小屋在山脚,面前是一座山,长满了青翠的竹。长长的小路延伸向上,路的这边直达他的小院,路的那边没有尽头。他总是靠在小院里的洗衣台旁,望着那条通往外面的小路,春夏秋冬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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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早逝,只有一个哥哥的幺爷决定学一门手艺谋生,那就是做篾匠。虽然找他的活多,但做篾匠的收入也只能堪堪负担起生活开支。他编的背篓、竹筐总是能得到大家的称赞,圆润均匀。幺爷不仅仅编的好看,还编的多,样式花,什么都能做。他会在春天为菜园编上新篱笆,换下旧的,所以春天的菜园一切崭新,充满生机和希望。采茶季到来之前,他会编上小巧玲珑的小筐,给奶奶去采茶。乡亲们总是会过来请他做一些物什,他从不推辞,细心地记下来,在小院里慢慢做活。我们这些小孩总是看他做活,觉得新奇有趣,长长的竹子怎么就神奇的变成背篓竹筐的?看得久了就非常佩服幺爷,他的手好巧。幺爷非常爱护小辈,在休息的时候,会给我们编出一只小羊,一根竹条巧妙弯结,小羊有弯弯的角,姿态灵动,还能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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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里,幺爷常穿灰蓝色的布衣,轻飘飘,却总是干干净净。冬天里,他常一个人坐在火堆旁打盹。历经岁月熏染的黄土墙壁,已经有了裂缝,从屋顶延伸下来。小时候来幺爷家,我总是望着那裂缝,害怕它忽然裂开来,把正在烤火的幺爷压在坍塌的黄土下面。当我提出这样的疑问时,他总是淡淡地笑着,摇摇头。墙壁上印着“毛主席语录”,而夏季狂风暴雨太猛烈时会有雨水落在墙壁,洇开红色的油墨字迹。冬天总是凛冽寒凉,就算是没有下雪也干冷无比,风来势汹汹,肆虐着这一间点着小小煤油灯的小屋。微弱的火光中,幺爷的皱纹和老年斑依稀可见,他时不时地抖落沾满帽子上的草木灰,微眯着眼,就这样度过一天。幺爷有时候会和我们这些小辈说笑,伸出手来,手上的皱纹像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河谷,不断延伸。他捏起手背上的皮肤,它们立即像山一样耸起,而不落下。我们也笑着捏捏自己的手,却不能成功,他便和我们一起大笑。然而大多时候他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望着面前的大山。那时他了解外面世界的方式只有一台总是滋啦响的老式电视机,他非常爱看旅游类节目,天气预报,和我们说道,那些地方真美,真希望有机会去看看。
亲戚来看他时,总会问到他的腿有没有好一点。幺爷的回答一直都是:老样子。随即笑笑,十分淡然。幺爷一生没有结婚,没有子女,所以伯伯决定赡养他。因为工作原因搬离故乡的伯伯也带走了幺爷。
幺爷终于走过那条小路,走出了他望了几十年的竹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现在的他生活的很好,生活条件的改善让他能够坐得起轮椅,他终于可以在宽敞的马路上走着,想去哪就去哪……
编辑 黄梓晴
审核 邓雯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