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辉宇
这是她离开的第六个年头。
农历的二月份,日光北行,可春风还没来得及追上它的步伐,料峭的西寒也迟迟不愿意退出这北纬三十度的大山。那是午休后的第一堂课,地理老师在讲台上的什么我全记不清了,只记得昏昏欲睡的空气在紧闭了门窗的教室里蔓延。当我被理科重点班的班主任叫出教室的时候,我还以为被巡逻老师抓着我打瞌睡了,心中难免一惊,而当我意识到他此次前来的身份是我的表叔而非老师时,奶奶去世的噩耗已经从我的耳朵钻进了心里。
那天的风真冷啊,冷得让我拢了好几次领口,也还是觉得寒意迟迟不肯散去。
回到家的时候,奶奶的遗体早已入棺,我望着灵前的那张遗照回忆她生前我见她的最后一面。
( 图片来源于作者)
一七年的新年,我突发奇想想学摄影,于是兴致勃勃去找我爸爸借来了他们单位淘汰不用的旧相机,好不容易摸索清楚相机的基础用法,却因为在家人面前一贯的内敛和初次拿起相机的羞怯而不敢按下快门。我爸怂恿我去给奶奶拍照,于是我便拿着相机过去了。奶奶倒是并不拒绝,配合地当了我的模特,只是由于室内光线比较昏暗,再加上初学乍练的我把握不好角度和构图,于是最初按下快门拍的几张照片都在当场被我删除了——我那时候还不曾想过这会成为后悔的一生的往事。依旧是团年饭、依旧是临走前背塞进荷包的压岁钱……与每个新年都会发生的相聚与离别并无两样,关于她的这片记忆与过往每一年的叠在一起,见过好多次的场景居然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时常想,我为什么没能好好看看她呢?是不是在我眼中她从来都是奶奶,就应当是那么老,所以不会变得更老了?是不是因为我总认为她会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等我回家,所以仅仅凭借记忆就可以记住了?可是为什么现在我回想的时候,我脑中的你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了?奶奶。
(图片来源于作者)
我记得,葬礼的那天下午,在火炉旁,围坐了爷爷、我、堂妹和堂哥四人。在平房一楼的哀乐声笼罩下,我们沉默不语。因为爷爷畏寒,那天的火炉开了很大,我的手掌和脸都被烘得通红。时间像是凝固了,只有天然气燃烧的滋滋声一直一直响着,只有留下透气的窗缝还时不时捎来一丝寒风,叫人小小激灵一下子,然后又回到暖融融的沉默中。
那天下午,爷爷什么都没说。考虑到爷爷的身体,哭丧时他没有在灵堂前,可当仪式已过父母催我早早去睡时,我明明远在楼梯间便听到了爷爷的哭泣声——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尽管没有看着,只是声音也足够让我落荒而逃了。
浓重的悲恸之余,我想:“爷爷和奶奶好像啊。”
都不愿意在人前哭,又都憋不住让心中的情绪化成哭声。
我这一生唯一一次听到奶奶哭是在电话里面。那年我初二,我爸在给退休员工送新年慰问金的时候出了车祸,撞到了脑袋,直接进了ICU。奶奶打来电话的时候,爸爸还没醒,嘴里只会嗫嚅地叫“妈”,所以当我听到奶奶哽咽着说“对不起”的时候,泪水倏然而落。
(图片来源于作者)
后来,在第二年的初春,我和爸爸去祭拜奶奶,看见她坟边长了彩色的野花,住在老家的、她生前的邻居姐妹见着了,笑着——用布满了皱纹的、和奶奶一样苍老却又温柔慈祥的面容——说奶奶“生前就爱好(“爱好”在我们方言里是讲究、爱美的意思),死了坟头也长出花来”。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留在人间的我们,不正是对她最好的纪念吗?
编辑 黄梓晴
审核 邓雯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