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丽婷
河边端正地躺着几页手稿,似乎是一份日记,上面押着一朵鲜艳的玫瑰花,好像是被人特意放在此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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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晴朗的夏天,有一只摇头晃脑的笨鹅扯着嗓子发了疯似地乱叫,终于把本来在树下熟睡的我吵醒了。
我睡多久了?迷迷糊糊中好像过去了一整个世纪。周围各种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涌入了我沉寂的世界里,但除了鹅声,我什么都分辨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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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逐渐睁开眼睛,看到一如既往灿烂的阳光和蔚蓝的天空,以及周围葱绿的花草树木,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为什么天总是蓝的,不能是绿的、紫的、黄的呢?那些景色像跟我隔了一层厚厚的塑料膜一样缺乏生气,以至于我无法说出任何一个字来赞美这些风景。
周围的一切都让我感到难以忍耐,我想要重新逃回梦境中。在梦里,我有时是精致的牢笼里羽翼鲜艳的鹦鹉,有时是荆棘缠身而咆哮挣扎的困兽。我喜欢这些碎片,它们让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美丽且强大,好像挣脱了牢笼和荆棘,我就能获得永恒的自由一样。
我重新闭上了眼。但是那只鹅一直叫个不停,虽然身体瘦得几乎不成型,声音却十分尖锐,好像要叫出个你死我活一样。
叫声传入我的脑袋,凝聚成一个异常沮丧的声音,一遍遍地回荡在我的脑中:“现在你一只鹅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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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妈妈送给我一只小鹅幼崽,让我好好照顾它长大。
那只鹅像一个毛茸茸的球,两喙是黄色的,有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当我第一次看着它,它也直勾勾地盯着我时,我就知道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每天,我会在晨曦下从院子里精心摘取嫩叶给它吃。它大口大口地吧唧着那些菜叶,连我的坏心情也一并被啃食掉了。跟它相处的时光多么美好呀!
小鹅一天天长大,黄色的绒毛渐渐褪落成白色,变得越来越漂亮了。我知道再过不久,它就会长成一只健壮的大鹅了。
然而有一天早上,我醒来时听不到它的叫声,到处找也找不到它。
我焦急地找到妈妈——她正坐在院子里编织毛衣,脚下布满了落叶,旁边还趴着一只黑喙的鹅——对她哭诉小鹅不见的事,她像早有预料一样,默默地听我说完。
等我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她用温柔但带有命令的语气说:从今天起我要照顾她脚下那只鹅。我哭得更厉害了,说我只想要之前那只。她始终没有告诉我那只鹅去哪了,只是坚持道:“你长大了,我想这只鹅更适合你。”院子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风,吹下的落叶一下下地拍打着不知所措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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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抚养那只黑喙鹅。它也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但是更加漆黑深邃,像要把所有人都拒之千里一样。
我跟这只黑喙鹅相处得很不好。尽管我表现得很友好,但一旦尝试抚摸它的绒毛,它就会立即转过身来用那双长喙狠狠地啄我的手。它还很挑食,单吃菜花和新鲜的菜苗,对大的叶子不置一顾。
即便如此,我仍然很耐心地照顾它,因为以前那头鹅不见了,我只有这一头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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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时间一年年地流逝,我在与它的周旋中慢慢长成大人,它也变成了一头老鹅——确切地说,是一头比同龄鹅更肥、更丑陋、更羸弱,看起来毫无生气的老鹅。
随着年龄的增长,它变得越来越刻薄和挑食。某天它干脆什么也不吃了。我很担心,用毛毯把它从屋里抱出来晒太阳(它此刻已没有力气抗议了),想让它的精神好转起来。
我们来到湖边,在一棵树旁坐下,它安静地躺在我旁边,我们沉默地度过了那个下午。
直到太阳下山时,我想抱它回家,却发现它的身体早已僵化了。
我怀着悲痛的心情,最后看了一眼它被夕阳洒满的通红的身体,将它葬在了那棵树旁边。
“现在你一只鹅也没有了。”我对自己说。那天我没有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步行,最后我实在累极了,就躺在一棵树下睡过去了。一睡就睡到了现在。
我想要站起来,但因为太久没动弹,身体变得麻木无力了。我看到自己身上黑压压落满了许多枝叶,它们写着不同的名字:肩上那朵花瓣叫“谦逊”;胸前那片叶子叫“谨慎”;脚上那根枯枝叫“稳重”……
东风将老的枝叶卷走,又落下新的一批。正是因为它们始终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我才睡得那么熟、那么久,任由梦魇夺走岁月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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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视线又重新落到那只大喊大叫的瘦鹅身上——它已经停止了叫喊,但在不停扑哧着那对稀疏的翅膀,看起来很亢奋。在它身旁,多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一手抚摸着它的头,试图让它镇静下来,一手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花。
我用手轻轻拍打自己的头顶,耐心地将“谦逊”、“谨慎”、“稳重”等等这些一一拍打掉,轻松地站了起来。
我决定重新当一个快乐的孩子,就像第一次跟那只黄喙小鹅见面时的样子。事实上,我永远是个孩子——不是父母的,更不是其他任何人的,而是我自己的孩子。
当有人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踏上了寻找那只小鹅的路程。朋友们,请祝福我吧!当“骄傲”、“自大”、“暴躁”等等这些品格与曾经那些压在我身上的残枝落叶完美地融合时,我就能捕获到它的身影了。即便它可能已经衰老、比那位老人的鹅还要瘦弱不堪,我也会热情地拥抱它!
编辑 韩佳娴
审核 邓雯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