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肖

　　“应该这次能行吧。”陈皮在心中暗暗道。

　　还是那片熟悉的海，还是那片熟悉的透着土腥味的沙滩，陈皮十几年的岁月融进了这片小小的海湾中，浪花拍打在身体上，皮肤泛起阵阵微酥，这已经说不清是陈皮心里对这熟稔感觉的反应，还是身体的生理反射。陈皮趟着浪朝那片礁石走去，脚底的沙被海浪驯服得无比柔顺，这是他曾经最为不舍的的感觉，如果不是那奇怪的电流声……

　　礁石没有名字，和过去十几年一样卧在海床上，突出的部分顶破了一人高的海水，隐约形成一个椭圆。或许别人会觉得石头凹凸不平扎脚，可是对于陈皮这类渔村里的孩子来说，这是他们最好的跳台，十几年的在礁石上的摸爬的岁月，让陈皮几乎可以闭上眼用手摸出这是礁石的哪一部分。就像陈皮老爹上了他家的渔船就老是絮叨着意义不明的话，还总望着陈皮叹气，现在想想，或许人的记忆可以寄托在物件中吧，明明礁石上只有陈皮一人，可是他老感觉那群死党在等他，甚至还感觉六子在拍他肩膀让他赶快。陈皮自嘲笑笑，他们都在船上呢，都是大人了，哪有空来这陪他瞎闹，渔民家的孩子都早早接过家的担子，上船帮工了。陈皮麻利脱下衣服，伸了个懒腰，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姿势把自己交给大海，像一块肥皂似的滑进了海水中。

　　初秋的海水经过阳光一天的加热，给陈皮一种婴孩时期襁褓的温暖。这片海湾海水的透明度很高，阳光被海浪赋予了形状在海底沙地上蠕动，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陈皮眼神的光芒愈发坚定。陈皮在书上看到过，一个叫丁的厨师，他的刀可以顺着牛体的结构和缝隙，就能把牛毫不费力的肢解。他当时很不理解，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随着海水流过皮肤，陈皮似乎感觉到海水也有缝隙，他毫不费力地就能顺着下层的暗流朝着更深处前进。在这两分钟内陈皮就是大海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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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终究脱离了海洋，没有鳃的陈皮尽管气息悠长，到底还是要换气的。不过陈皮这次没有换气的打算，他明白要有所收获必定要付出什么——陈皮压榨着肺里的最后一点空气。这么做是有风险的，很容易将呼吸的节奏打乱，加上游出去那么远，风浪也开始大了起来，这对游泳者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这也是陈皮对自己的一种逼迫，要是这次不行就这么消失在海里吧。

　　陈皮动身急速向海面游去，心里也做好了准备。在露出水面的那一刻，那古怪的电流声准时出现在了陈皮的脑子里，大口喘气的同时陈皮也在调着呼吸的节奏，手脚开始在水中摆动使身体在风浪中保持平稳。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困扰了他五年多的怪病开始了，在他的意识中时间开始断节——就是平时醒来后睁开眼感觉一瞬间过了几个小时的那种感觉。不知道为何陈皮在海面上开始换气的时候就会犯病，之前陪同他一起实验的同伴都说他明明好端端的却像是睡着了一样往水里沉。在海里潜水的时间越长，断片的时间也越长。

　　所以陈皮不会游泳，一个渔村的孩子不会游泳，一个渔村最好渔民的孩子不会游泳。陈皮知道大海不会可怜弱者，再好的渔民也会有下水的时候，不会游泳几乎无法在渔村生活下去。曾经他是村里水性最好的，但在这怪病开始后陈皮开始沦为村里的笑柄。村里的流言蜚语从来没有停止过，大家甚至怀疑陈皮不是他爸的种，他爸的头发在这短短五年里变得花白。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根据陈皮五年来积累的经验，第一次断片的时间在五秒左右，只要他保持住仰泳的姿势就行。陈皮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身体在海浪中的平衡，等待着审判的到来。

　　可惜世界上许多的事都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这次陈皮迎来的并不是断片，而是突然的疼痛，就像把脑子塞进洗衣机滚筒里。伴随着疼痛，陈皮发现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虽然对身体还有知觉，但他连一根小手指都动不了。

　　“他奶奶的，怎么换样了，这是被勾魂了？”陈皮很是惊恐，“赶紧动起来，身体快沉下去了。”失控的身体好像听见了他的心声，手脚开始活动起来，但让陈皮惊恐的是手脚并没有按陈皮的意识行动，口鼻开始侵入海水，陈皮的身体开始剧烈的挣扎，就像溺水者沉水前的挣扎。“这是中邪了？没听我爹说海里有会上身的脏东西呀！“正当陈皮惊疑不定的时候，呛着水的嘴不受陈皮控制地呜咽着：“纠缠表现的形式是意识层面的吗？可我不会游泳呀！”

　　随着这句话的出现，陈皮的脑中开始闪过许多画面，一些模糊的片段开始浮现。片段中，一会是他被已经去世的妈妈抱在怀里，身上裹的是他爹给他看过的他婴儿时期的襁褓：一会又是陈皮和他老爹在草地上捉迷藏，陈皮他妈对着陈皮露出晚霞一般的微笑，这是陈皮最后一次见到他妈，后来陈皮他妈就生病走了。

　　正当陈皮以为，这是奶奶说过的人生“走马灯”时——将死之人会看见自己的一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轮转，他的身体恢复了控制。陈皮的身体因为刚刚不受控制的挣扎，体能已经被大幅度的消耗，呼吸的节奏也混乱了，陈皮脑内的疼痛依旧，画面仍在浮现，陈皮顾不得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奋力向着礁石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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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为了逼迫自己而游出的距离让他的返回之路显得格外的艰难，克服离岸流更是返回路上的一大挑战，来时有多顺利，归途就有多狼狈。有时候人会面临的最残忍的境遇就是无法改变的规律，就当陈皮离礁石不远的时候，第二次断片按照陈皮的经验如约而至，屋漏偏逢连夜雨，在陈皮力竭之时，剧烈的疼痛让他对身体的感觉都开始模糊。当疼痛到达一个层级时，人的意识就会陷入休克，这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而陈皮这时便陷入了这种境地，意识保护似的隔离了对身体的感应。

　可是在陈皮的感觉里，他上一秒还在和海浪殊死搏斗，一闪他便回到了小渔村里的他的家。陈皮还在发愣，大门就已经打开，陈皮他爸拎着一个零食盒站在门口对他晃晃，脸上布满了笑容。陈皮的脸色一下子便垮了下来，看来走马灯到了他最不愿想起的一段，就在这一天，陈皮他爸买了难得一见的精致零食给他，还给他带来一本平时都不能在陈皮他爸眼前出现的武侠小说。那时的陈皮还高兴地在他爸的身后找他妈，因为平时只有他妈会这么宠着他，而他妈生病后就很少有这样了。

　　陈皮他爸却按住了他的脑袋，用那双撑起这个家的臂膀把他紧紧地抱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说：“你妈妈成仙去了，她飞上天前对我说，让我回来带着你笑着生活。”他爸的声音透着极致压抑的颤抖，陈皮抬头，看见他爸涕泗横流仍在努力地笑。陈皮第一次知道笑比哭更难看，也第一次知道笑比哭更费力。

　　正当陈皮满怀苦涩，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将到来的艰难回忆的时候，出乎他预料的事情发生了。“傻娃儿，发什么呆，还不接零食，等下你爸就反悔把它们丢掉。”一个陈皮梦中回想过无数次的声音出现在他爸身后。

　　“你妈出院了才破例一次，以后不许多吃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听到没？”

　　陈皮他爸撇了撇嘴：“不知道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今天我最大，不许说了！”陈皮他妈脸色略带苍白，但还是努力地笑着，捏了捏陈皮的脸。陈皮听到这个声音身体猛地一颤，这只在他幻想中出现过，他伸出手想摸摸他妈伸出的手，又畏缩地收回了手，他害怕这一切只是自己临死前的幻想。他小心翼翼但是又不敢相信地问：“爸妈你们都是真的吗？”今天什么事情都有，为什么不能期待一下奇迹呢？

编辑　游炜健

审核　郑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