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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中的疾病书写
2023-10-30 18:29 张秀娟 

文/张秀娟


  《罪与罚》讲述了穷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犯下杀人罪后忏悔自首的故事,刻画了大批俄国下层苦难百姓的形象,在这些包经苦难的人民身上,存在着一些或偶然或必然的疾病。比如主人公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柯尔尼科夫就饱受双重人格和寒热病的双重折磨,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同样被癔症和肺痨所困扰。《罪与罚》关注人们的疾病,但疾病绝不仅仅是生理或者精神上的病症,更是社会的病症和犯罪行为。陀思妥耶夫斯基孜孜不倦地描绘着受肉体和精神折磨的人,他善于描写那些反抗普世价值的人和被边缘化的病人在虚无主义时代中被扭曲的心灵,同样这也是始终困扰着作家一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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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物病症


1.生理疾病描写


  《罪与罚》中大力渲染了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的肺痨病和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寒热病,除此之外,还有体质虚弱的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常患的眼病等等。


  而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寒热病则是几乎贯穿整篇小说的疾病。在拉斯柯尔尼科夫犯罪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因为缺少营养和不见阳光而脆弱不堪,甚至在犯下罪过的前几个小时昏昏睡去。犯罪当天,杀害掉老太婆和她的妹妹后回到住处,拉斯柯尔尼科夫就深深陷入寒热病的发作之中,甚至多日不醒。在日后的不断审讯之中,寒热病引发的脑子不清醒也成为拉斯柯尔尼科夫逃避问题的借口。


2.心理疾病描写


  《罪与罚》中多次提到了卡捷琳娜·伊万诺夫娜的臆想症和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拉斯柯尔尼科夫的双重人格,在故事的最后还提到了拉斯柯尔尼科夫母亲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大罗芙娜·拉斯科尔尼科娃的忧虑致死。


  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物。表面他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好学生他为人忠厚,心地善良。念大学的时候,他曾经帮助过一个患病的穷同学,维持其生活达半年之久。这个同学病故后,他又负责照料死者的老父。他还从一座失火的屋子里救出过两个孩子,在贫病交加之中,还倾其所有而为马拉美多夫料理丧事。可是,他却是一个杀人犯。他不但杀死了那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还“顺带着”也杀害了那个老太婆无辜的妹妹。


二、人物病症映射的社会病症与作家病症


1. 作家病症


  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肺痨、癔症,甚至流放、酗酒等情节都可以在其成长经历中发现影子,我们可以发现《罪与罚》中人物身上的病症其实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原生家庭带来的心病和他身份认同的焦虑病大有联系。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童年当中,父亲角色是缺失的,这为他细腻的创作风格起到了一种心理学上的解释。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父亲是一名酒徒,一个酗酒严重的不称职的父亲。陀思妥耶夫斯基过着悲剧的童年。《罪与罚》与此相贴合的是中索菲娅的父亲谢苗·扎哈洛维奇·马尔梅拉多夫,他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却因为生活的困境而不断酗酒,因为自己的罪与错而痛苦,从而喝下更多的酒麻痹自己,也因此使他的女儿受苦。


   陀思妥耶夫斯基所患的癫痫症重现在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身上。最初的拉斯柯尔尼科夫有抑郁倾向,在杀人后,特别是杀害无辜的娜塔莉亚后深陷自责,几近于疯病。他不断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切换,像癫痫患者一样偶尔在虚幻的梦境中窥见自身的真实情感。“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天才多亏了他身上的疾病,这种妖魔般的厄运,犹如托尔斯泰多亏了他的健康。”茨威格认为正是因为疾病才赋予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能够看清“情感的阴间和灵魂的中间地带” 的能力。


2.社会病症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进行大量的精神疾病描写绝不仅仅是顾影自怜,疾病书写的背后还有其对社会出现的集体狂热病和虚无病的影射。


  出于对空想社会主义的好奇,陀思妥耶夫斯基在1848年参加了由彼得拉舍夫斯基所组成的专门从事新思想宣传工作的进步小组,该小组成员大都来自于小地主家庭或没有土地的贵族家庭。社会集体狂热病在《罪与罚》中一个很突出的代表人物就是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列别贾特尼科夫,他是彼得堡“最激进的年轻人的代表”,他无时无刻不都在宣传共产主义思想,在自身的经验的基础上加工出一个特殊的新的“公社”,想象出一个男女平等没有压迫的世界。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却认为 “我们的年轻的一代”的行列——完全是出于一时的青春激情。他是那些数不胜数、各式各样的言行庸俗、思想幼稚、志大才疏而又刚愎自用者之一。这类人对于最流行的时髦思想必定是顷刻间便趋之若鹜,紧紧依附,为的是立即把它庸俗化,并在一瞬间把他们有时竭诚效劳的一切漫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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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疾病书写的功能


1.隐喻


  按照苏珊·桑塔格的《疾病的隐喻》一书中的理论,作家将疾病引入到虚构小说的创作中就已经包含了“隐喻”的特征,可以说,陀思妥耶夫斯基作为书写疾病的作家,他笔下的疾病本身隐喻了他对于时代和在这种时代下生活着的人的看法。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中双重人格的的拉斯柯尔尼科夫隐喻人们的虚荣心,而沉浸在自身幻想中的伊万诺夫娜则隐喻着工业文明下人们的生存困境。双重人格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精神上嫉妒苦闷,现实中无能,为寻找出路无意识的分裂出第二个自己并认为自己是“超人”,可以越过现有社会规章制度的界限为心中的美好未来任意妄为,这实际上是拉斯柯尔尼科夫在现实中失意的表现,是其虚荣心作祟的结果。


2.情节编织


  疾病,特别是寒热病在《罪与罚》中情节上承担着重要作用。在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患病后每一次由梦中转醒,噩梦中的景象都对其醒来后现实的情节发展有推动作用。比如在拉斯柯尔尼科夫行凶完成后,回到家中,一次次的进入噩梦,又一次次地转醒,那些可怖的梦,混杂着他的恐惧和联想,使得拉斯柯尔尼科夫每次转醒都要认真审视自身是否有遗漏,是否留下证据,并在梦中不断呓语。呓语中的“毛边”“钥匙”更是在此成为一个伏笔,成为拉斯柯尔尼科夫后面差点被揭穿的证据。


3.心理剖析


  在拉斯柯尔尼科夫的一次次梦境中,显现出其内心最本质、最清晰的欲望。比如在拉斯柯尔尼科夫将要行凶之前,其灾沙发上竟倒头昏睡过去,脑袋里浮现出非洲埃及的绿洲上,商队正在休息,他却一直趴在小溪边喝水的梦境。这个梦,一方面消耗掉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的作案准备时间,另一方面,他与商队的其他人行为不同,一直在喝水反映出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超人思想”,同时冰凉清爽的溪水又暗指当其杀死老太婆后美好的生活。

四、疾病的惩罚和救赎


  面对患有疾病的人们,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探讨疾病带来的惩罚和救赎之道。人们的疾病,绝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疾病或是心里精神疾病,还有在变异扭曲的社会里犯下的罪行。
1.法律与心灵的惩罚


  当人们犯下罪行时,会受到法律和社会的惩罚,这是客观且公认的。法律的惩罚能代表罚的部分,但是却无法代表罚的全部。因为法是外在的,是可以直接由他人所实施的,而罚则触及了犯罪者内心的道德区域,换言之,法惩戒不了生长于人类心灵之上的恶,但是心灵的惩罚却可以,因为心灵的惩罚的前提是人类内心良心的觉醒。在《罪与罚》之中,法律的惩罚极其显而易见,拉斯柯尔尼科夫在自首后被流放西伯利亚服刑八年。而心灵的惩罚,必须是根植于犯罪的者的良心。在拉斯柯尔尼科夫身上,有误杀莉扎薇塔和本性纯良两个引子。误杀善良温和的莉扎薇塔,带给拉斯科尔尼科夫强烈的自责和谴责。莉扎薇塔死后每一次被人提起,拉斯柯尔尼科夫都抱有深深地歉意和悔恨。他的良知在不断对自己进行谴责,在这种谴责之中,拉斯柯尔尼科夫正经历着心灵的惩罚。


2.苦难和宗教的救赎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中找到了疾病救赎的方式——通过身体的历经苦难和心灵的皈依宗教来实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救赎思想简单而质朴,他认为“善良人的苦难皆源自于社会邪恶势力的罪恶行径”,但同时他也懂得了一个人在承受苦难的过程中所受到的净化和升华。在苦难中得到身体的解放精神的慰藉,救赎自身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疾病。宗教在《罪与罚》中代表了一种超我的至善理想,具有形而上的意味,能激励着人们弃恶从善,从罪恶中超越。拉斯柯尔尼科夫天性本恶,在自己的非凡的人理论和自己所谓善的理想下去杀人,以致犯下罪恶,使心灵失去依托,精神和肉体上承受着巨大痛苦。但他最终在上帝这一至善之光的照耀下,背负起沉重的十字架赎罪,通过忏悔和苦难,在对上帝的信仰中实现了自我的超越。


  在具体情节上,索菲娅在小说中化身纯洁和善的象征,她面对生活的困境和狼藉,绝不自杀脱离苦海的原因是考虑到不能让家人活活饿死。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极度的博爱就是这世间的苦行。现代人只有通过爱他人才能够获得自己的救赎,像爱自己一样去爱他人,甚至超过爱自己一样去爱他人,这才会迎来幸福与希望。在西伯利亚大森林无言的包裹中,在索菲娅无所不至的陪伴中,拉斯柯尔尼科夫摒弃了心魔。


编辑:杨春燕

审核:李紫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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