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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2021-12-13 09:58 任思婕 

文/任思婕



  王偷死了,投河而死的,自杀。


  王偷本不叫王偷,叫王豆。


  至于为什么改了名嘛,我是他隔壁班的,不是很清楚,大多是道听途说的。


  那是个盛夏,中考刚刚结束。我考得不错,顺利进入县城重点高中学习。八月份的摸底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王偷。


  开考后两分钟,一个矮矮的男生突然冲进考场,他跨进门口,定了定身子,东张西望,终于给他看到了一个空座位。

  “你叫什么名字?”监考老师冷冷地问道。

  “王…王豆。”男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仔细看了看这个男生,个子虽然小小的,长相却很清秀,穿着简朴干净,衣服裤子白得甚至有些发黄。


  老师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生:“你知道什么时候考试吗?”


  “我知道。”王豆双手摸着衣摆,“老师对不起,求求您了,您就让我考试吧。”


  这时,考场突然多了些别的声音:“嘶——”


  有人埋头捂住耳朵,继续做自己的卷子;有人看着王豆,眼里充满了不满与不屑;有人悄悄看着老师,觉得多此一举……


  “不给别人添麻烦也是一种素养。”突然,坐在我前面的同学发声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发声的同学叫李言,是教导主任的儿子,从小到大都处于魔鬼式教育中,成绩非常优异。


  也难怪人家不耐烦,学校举行摸底考是为啥?还不是为了分出重点班和普通班。考场纪律这样无端被破坏,大家多多少少是有些不高兴的。


  后来嘛,监考老师还是让王豆考试了。考试成绩一出,王豆居然是第一名,李言只排第二。


  这俩当然名正言顺地进入重点一班,而我呢,混到了重点二班,也不错。


  本以为高中生活会无趣地、平凡地度过死一般寂寞的三年,没想到很快就出事了。


  一班的同学,老是“丢东西”。


  丢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钱、手表、项链、手链……但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值钱。


  久而久之,大家都心照不宣,持续性的失窃绝对不是外校人员所为,一班必定有个内贼。


  可这个内贼十分厉害,大家明里暗里抓了整整一年都没抓到。也不知怎的,突然有一天,这内贼就被抓了,是王豆!


图片来自网络
  

  自此,王豆的身世便在学校里广为流传。


  原来王豆是个私生子,他妈妈一手将他拉扯大,一年前确诊了肺癌,需要靠药吊着性命,而买药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从此以后,“王偷”这个名字将“王豆”彻彻底底地取代了。“王偷”,究竟是谁先叫出来,我已忘了。我从不这样当面叫他,是因为我心里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一个次次考第一的人,思想觉悟难道真的就这般低吗;我也不叫他王豆,因为这个盗贼是他似乎确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更何况大家都那样叫,我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最好的方法,就是独善其身,反正本来也没多大交情。


  我同情他的遭遇,却也不觉得他无辜。


  他被发现以后,一班再也没丢过东西。学校呢,也没把他开除,只是记了个大过,成绩好嘛,总可过得云淡风轻些。


  可同学们不这样想——他被彻彻底底地孤立了。言语上的讥讽不算什么,偶尔的殴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课桌上被刻满“偷”的字眼更是不值一提,心灵深处的那种痛苦与无助是很难用文字表达出来的。那种感觉就好像坠入了无底深渊,周围一片漆黑,自己有气无力地喊着救命,却没有一只手肯拉自己一把。他只能自己逃跑,有多远跑多远,看见熟人了就绕道而行,如是一不小心被抓住了,就蹲在墙角看着自己的鞋子,双手紧紧攥着衣摆。


图片来自网络


  “请帮帮我。”有一天,他突然找到我,向我借钱,如今想来,终归是有些难受的。


  我当时自然没借他,一来我确实没钱,二来我不想蹚这浑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没有人会指责我的吧。后来,大家也不那么频繁地欺负他了,可能觉得无趣,可能因为太忙。重点班的所有同学都在准备一篇竞赛论文,按照往年的惯例,竞赛获得第一名的同学有机会保送北大。


  这样的机会,李言当然是势在必得的。他几乎天天泡在图书馆,一篇论文修改了无数次,也给指导老师看了无数次,不到完美的程度不肯罢休。那个时候电脑还没如今这样方便,大家写文章都是手写,李言这样一遍一遍地改,我都有些敬佩。


  再看看他,他还是如往常一样,白天自己一个人学习、承受同学们异样的眼光,一放了学就跑去医院。他的成绩到底还是下降了,可他也不着急,就那样安静、从容地生活着。


  后来突然从某一天开始,他放学以后再也不去医院了,只是一个人趴在桌子上,什么也不看,什么话也不说。大家似乎是有些过意不去了,看他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同情。


  我心里也总觉得怪怪的。


  可就在上交论文的那一天,一班又炸开了锅:名列前茅的同学的论文都被撕了个粉碎。


  这样的打击是致命性的,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接受不了。


  我原以为李言的论文也遭了殃——李言自己是这样说的——会像别人一样恼羞成怒,结果他倒没什么过激的情绪,只是整个人颓靡了不少。


  谁干的呢?大家思来想去,唯一符合这一条件的人,只有他了。明明前一天放学的时候论文还好好的,怎么第二天一上学就变成了一堆碎纸?除了独自一人留在教室的他,还有谁呢。


  新一轮的欺侮又开始了,与之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自己也从不辩驳什么,或许认定了的事情,就是真相吧。在那无数次的欺侮里,有一次,李言破天荒地站了出来,劝大家息事宁人,毕竟报复无济于事。我到底也有些难为情,偶尔也会劝大家算了。


  那个时候我偶尔会看到他,衣衫褴褛,双眼空洞无神,脸色发黄,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走在路上,却让人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再然后呢?没有然后了,我们都知道,他死了,跳河溺死的,自杀。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李言在那不久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一班的同学无意间在其书包里找到了一份有大片墨水污渍的论文,署名李言。


  当年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已无人深究了,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写下来的。


编辑 韩佳娴

审核 郑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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