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缨荟

　　兰德初次见到子茂是在那辆有些破旧的旅游大巴上。

　　子茂倚在生锈发黄的门框上，门吱吱呀呀的晃在空中，他一只脚也伸出门外左左右右的荡在空中。兰德的眼光从这只脚慢慢往上移，这个男孩子穿着一件宽大的裤子，裤子上几个深深浅浅的补丁，外套也有些旧了，里面穿了一件米白色高领毛衣，小小的人塞进了大大的衣服里，可看起来仍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男孩子脸蛋红红的，不知道是风给吹的，还是他原来就这样，他的五官分开来看都平淡无奇，可组合在一张脸上，就发生奇怪的变化，怎么看怎么顺眼。他在和别人交谈，两个酒窝随着他说话时隐时现。

　　兰德看着眼前的男孩子看得发愣，后面排队的大叔推了推她向前，顺带调侃了一句：“小姑娘看帅哥入迷了啊。”兰德脸兀的红了起来，抱紧了手中的包，急忙往前走，却不想被子茂伸手拦住。“车票呢妹妹？”子茂抬头看了眼前的女孩一眼，一边嘴角上扬说，“没有车票可没法让你上车啊。”因为兰德这一下拖延了些时间，大家纷纷以为前面有人逃票了，都伸出头来看。兰德的脸更红了，从口袋里掏出车票，重重的拍在了子茂手里。兰德上车之后因为晕车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看看窗外的景色会让她好受些，慢慢地她也就没在意刚刚发生的事了。子茂在发车之后坐在兰德身边的位子上，翘着腿嚼着泡泡糖。兰德因为家里穷，从没尝过泡泡糖，她闻着这股香，小心翼翼地问子茂：“好吃么？”子茂不以为意的点点头，随后从裤子后袋里掏出一颗被压得有些扁的泡泡糖递给兰德，又温柔的说：“别吞下去，吞下去黏小肠里会死的。”兰德白了他一眼，继而欢喜的接过糖果，一点一点的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隔了很多年，我问兰德，那泡泡糖是什么味道的？她说那是橘子味的，味道甜腻腻的，得不停地在嘴里嚼着嚼着，嚼着嚼着，一颗糖就从硬的嚼成了软的。我知道，嚼软的不只是兰德嘴里的泡泡糖，还有她那颗因为自我保护而建了堡垒的心。

　　那时候喜欢一个人，不用轰轰烈烈的赴汤蹈火。就是简单的一颗糖，都足以构成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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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兰德再上那趟车，特意找到了检票的人，她有些不敢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子茂，他和子茂很像，可又不像，她站在那人面前上上下下的看了好久。那人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不知道她要干嘛，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看得他有些脸红，于是开口问她：“有事吗妹妹？”兰德有些害羞的问：“昨天的哥哥不在吗？”那人笑了笑，回答：“他明天才来。”兰德谢过便找个位子坐下了。一路上兰德总忍不住偷看今天的检票员，看起来和子茂是一样的年纪。

　　兰德回到家里，心里因为今天没见到子茂而有点失落。正好母亲说过两天还要再乘那辆车去看生产的伯母，兰德便要求一同前去。母亲还没看到过兰德如此积极的参与走亲访友，觉得新奇也便答应了带她。18岁的兰德不像邻家的女孩，明明想见某人，却总是遮遮掩掩的，等着某人来找她，她还要装作不好意思的推脱，好像自己真的有多娇气似的，明明在学校的时候是那样一个敢和男孩子谈天说地的人。兰德从来是一个想做什么、考虑好就立马去做，想见谁就抽时间立马去见的人。

　　兰德再和母亲去乘车时，终于见到了子茂，他还是一样，脸蛋红红，人小小的，衣服大大的。仍旧倚在门边吊着一边嘴角笑，一边和乘车的人互相调侃。兰德心里的小花一下子开了，似乎下着雨的天都瞬间晴朗起来，她想上去同子茂攀谈，又怕被母亲发现了端倪，她像往常一样排着队，心里却找寻着机会，好同他打声招呼。是子茂先认出了兰德，他开朗的笑着同兰德打招呼：“哟！你不是那个妹妹嘛！你怎么今天又去莲城？”兰德的母亲疑惑的的看着兰德，问道：“兰德，这是你的同学吗？这么小就出来帮家里做工了啊！”兰德此刻突然害羞无比，想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始解释，于是就对子茂笑了笑，拉着母亲匆忙上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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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定后，母亲没有多问，兰德却先自顾地解释起来，母亲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她们还是坐在第一排，发车后，子茂也坐在了另一侧的第一排位置。母亲手里拿了些上车前准备的零食，让兰德分一些给子茂，兰德推托说母亲在外侧，直接给子茂比较方便。推托中兰德不经意的和子茂对上了眼，兰德虽不好意思，但也不好再把满手的零食藏回去，只好鼓起勇气问他：“嗳，你吃山楂片吗？”子茂眼睛一亮，说着“吃”便把手伸了过来，还颇有礼貌的向兰德的母亲说了声谢谢阿姨。兰德的母亲顺势问起来他的名字、年纪，问他为什么随车帮工，他一边吃着山楂，口齿不清的回答着。兰德这才知道，这个男孩和自己是一样的年纪，家里的做旅游车的，所以假期来帮忙。兰德便心里对他肃然起敬起来，那个时候，家里拥有一辆旅游车，进车站正规拉客，是家庭富裕的象征，兰德虽不虚荣，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母亲又问子茂：“你家里就你一个小孩吗？”子茂回：“还有一个哥哥，比我大2岁。”母亲点点头，出于礼貌没再问下去。离开时子茂问兰德是哪个村的人，约好兰德改天一起玩。兰德开心的答应了他，并告诉了他去自己家的路。

　　此后的一周兰德都在期待着子茂来找自己玩，每天回家就问母亲：“今天有人来找我吗？”但母亲的回答一直是“没有”两个字。兰德每次都在心里气得直想再也不要等他，却又忍不住期待他来。直到兰德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子茂来了。子茂第一次找女孩子玩，他站在她家楼下，没有马上叫她，他担心会被她村里的人们误会。在一边玩耍的小孩好奇地凑过来看着这个陌生人，问他来村子里干嘛，子茂没搭理他们，小孩们仍在问，子茂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绕到了兰德家屋后。兰德家屋后有棵枣树，枣树不是很高，正好对着二楼的窗户。两边的白纱窗帘从窗内拉扯出来挂放在窗外，窗边放着一支康乃馨，子茂猜想这应该是兰德的房间。此时他突然灵机一动，学起了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在那窗下叫着。窗内的人许是被叫烦了，不耐烦的将头伸出来，看到树下的男孩，一下子又笑起来，赶忙换了鞋子，一股气冲下楼。男孩看到了女孩，停止了学布谷鸟，站在枣树下抬头看着天空。其实他只是在想，一会儿见到她，该说些什么开场白好。兰德今天扎了两个麻花辫子，看起来辫子已经扎了很久，它周围细碎的头发已经炸开来，不再那么服帖的贴着头皮，可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活泼。兰德一见到子茂就有些气呼呼的说：“你终于来了啊！”子茂被这个同龄的小姑娘逗笑了：“嗨，那不是忙嘛”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影票，问：“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电影？”兰德有些为难，说：“这都几点了，我妈应该快下班了......那我得给我妈留个纸条。你等着。”说完，风也似的跑开了。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根冰棍。

　　一路上两人都是紧张兮兮而又激动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两人更是激动得电影都没看连贯，光顾着谈感想了。电影结束后已经是晚上8点钟了，天都黑了。兰德因为担心回家路黑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子茂大概猜到了几分，于是提议送兰德回去。回去的路上大家都放松了许多，全然没了白天的紧张，聊了许多刚刚的电影如何如何。快乐的时光就这么一点一点的随着离家的路程缩短而减少了，两人一路聊天走到兰德家楼下，已是满脸通红，反而有些依依不舍。兰德说了半天再见，却没再见成。最后一次说再见时，子茂问：“我下次还能再找你玩吗？”兰德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回答：“随便你呀，腿在你身上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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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这一说再见，又要等许久才能见到，却不想第二天又听到了布谷鸟的学叫声。兰德问子茂怎么突然来了，子茂从口袋里掏出了泡泡糖，说道：“我上次见你还蛮喜欢这个糖的，就想送你一些。”把糖送到，子茂就走了，也没到兰德家里坐会儿。一连几天，子茂都来送东西，今天是泡泡糖，明天是山楂果，兰德有些莫名其妙。第四天的时候，兰德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有什么事。子茂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他一咬牙，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随后两人愣住。兰德第一次收到表白，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傻傻的站在那儿，有点欣喜有点激动，也有点害怕。子茂反倒舒了一口气，现在全等着兰德发话，可他看着兰德呆呆的，若有所思的样子，他问：“没有吓到你吧，我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哎呀，你不要有负担，就是我有些喜欢你，所以忍不住想告诉你。”他看了一眼兰德，眼前的少女面色不再像刚刚那样死沉而苍白，又说：“那......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兰德犹豫了半刻，点了点头，继而又惊愕的摇了摇头。子茂哈哈大笑，他真是摸不透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兰德被笑得不好意思起来，伸手轻轻地捶了下子茂的胳膊。此刻的气氛已经不似刚刚那么尴尬了，子茂就调侃起兰德来：“你刚刚点头了，就是答应和我谈恋爱了哦。不能后悔的喔”他顿了一下，又突然冷静的说了句：“我以后会对你好的”。于是兰德就在高三即将开学之际，与子茂稀里糊涂地确立了恋爱关系。

　　兰德在镇上的高中读书，学校离兰德的村子不远，但母亲仍然让兰德寄宿。寄宿的周末是无聊的，子茂家在镇上，他为了给兰德解闷，每天都跑到兰德学校门口，有时是揣着一袋栗子，有时是拿着两只柑橘。兰德每天放学就跑到校门，在门卫大爷的打量中拿过子茂送来的美食，然后美滋滋的回宿舍。两个人不说什么别的话，仅仅是简单的打招呼，却也觉得幸福。兰德提议给对方写情书，于是每隔两天就能收到子茂的一封情书。兰德边和我说着，还将放情书的铁盒拿出来给我瞧，她满脸幸福，鱼尾纹微微上扬。我问兰德，后来呢？兰德却没有再多说下去，她一边翻着这些情书，一边看着炉子里熬的汤。

　　这段故事最后，兰德又打趣的和我说道：“以前我们谈恋爱就是因为喜欢而已，没有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一样考虑那么多别的。喜欢就和他去看看电影，一起去滑冰，去小树林里约会。你们啊，现在就是抱着个手机，人见不见都无所谓，没有点两个人美好的回忆，感情基础不深，那不就是一大堆人离婚嘛！”

编辑 郑桂志

审核 周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