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珂宇
这个故事不属于我,只属于我的同桌——阿莹。
从小到大,我有过很多个同桌,男的,女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有。阿莹绝对不是这些同桌中当中最引人注目的,也不是和我做过最久同桌的,更不是和我关系最好的。其实我不太记得她的名字了,只能从回忆中勉强打捞出一个“莹”字,那就叫她阿莹好了。反正,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我这么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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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教室还没有装上空调,风扇吱吱呀呀地在头顶上转,稍有不慎作业和试卷就会被吹落在地。做作业的时候,如果遇到不会做的题,阿莹就会把它们空出来,留到课间的时候问我。那个时候的我往往没什么耐心,总是三言两语解释完之后,也不管阿莹有没有听懂,就自顾自地去和别的同学玩笑打闹。阿莹从不计较,默默地把草稿本拿回去苦思冥想。
直到有一天,后桌的男生趁阿莹不在的时候对我说:“你能不能对你同桌好点?”
我努力维持着脸上快要挂不住的笑容,讪讪地反问:“我对她不好吗?”
可能真的很不好吧。
我没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只好降低一个档次,卷铺盖回老家念县重点。我的基础比周围的同学好,虽然没考上市重点,但却能在县重点里独占鳌头。于是故事自然而然地也就往最最庸俗的方向发展下去。我开始骄傲,开始自满,开始看不起成绩不如我的同学,包括阿莹。在平日的相处里,我对阿莹的态度并不算友好。
后来的一个晚自习,恰好是台风天,操场上空荡荡的,黑云翻墨,天阴得一塌糊涂。教室里早早就亮起了灯,明亮如白昼,风撞在玻璃窗上,势若千军万马。课间休息的时候阿莹还在低头奋笔疾书,我想起后桌男生的话,本着拉近关系的念头,问阿莹在写什么。
阿莹大大方方地把那张纸递过来给我看,是一份申请学校补助的情况说明书,我只记得其中的一句话:“我们家有五个孩子。”
上课铃响了,接着暴雨倾盆而下。天上地上都是水,外面白花花的一片,水汽从门口往教室里扑,雨声震耳欲聋。那句话伴随风雨一起印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和阿莹的关系好了很多。她的眉眼已经在记忆里模糊,唯一深刻的记忆是后来的很多个课间,她握着我的手,眼神清澈,语气诚挚地喊我“同桌。”
高一的第二个学期就要文理分班。我和阿莹都选了文科,但并不在同一个班。阿莹并不气馁,笑着和我说:“同桌,以后课间要常来隔壁找我玩。”我说:“好。”然后课间总是被繁重的课业缠住脚步,除了上厕所,竟很少路过隔壁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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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阿莹来找我借课本,我正好坐在靠窗,她从窗户外把手伸进来,指甲是黑色的。阿莹走后,立刻有女生走过来问:“你看到了吧,她就是隔壁班那个用马克笔涂指甲的奇怪女生,你怎么会认识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应该告诉她说阿莹以前是我同桌,因为家里有五个孩子,所以经济拮据,在爱美的年纪却用不上指甲油只能用马克笔,还是应该说我和阿莹不熟。
后来阿莹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当成笑话传入我耳中。比如她脚上的指甲也用马克笔涂黑了,比如她明明肤色偏黑却穿了一条显黑的裙子,比如她学小太妹骂人却被人打了一巴掌,比如阿莹吵着要父母买昂贵的衣服,和父母大吵了一架,她的父母正在办公室和班主任哭诉。
又比如,阿莹休学了。
我一直觉得是一定他们搞错了,我认识的阿莹文静胆小,怎么会是他们说的这个样子呢。
可我确实很久没见过阿莹了。
我去过隔壁班,阿莹的课桌上堆满了空白作业和试卷,接着作业和试卷以及课本都被清空,最后连桌子也被搬走。坐在阿莹后面的同学把桌子搬去补上了空位。几个月过去,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高考前最后一次搬座位,那个曾经问我能不能对同桌好点的男生又一次成为了我的后桌,他搬座位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知道吗?阿莹跳楼了。”
我坐在教室里,灿烂得令人晕眩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我想起那个文静胆怯的阿莹,忽然流下了眼泪。
时至今日,我仍然时不时会想起阿莹,像想起一本只记得开头却不记得名字和结尾的书。我会想她为什么会变成众人口中奇怪可笑的样子,在有五个孩子的家庭里过得好吗,又或者如果她后来还是我同桌,甚至只是我同班同学,会不会事情的发展就会不一样。我在心里问了阿莹和自己千百个问题,却从没有主动去探究故事的真相,因为我不知道故事的发展会不会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让我难过。
这是属于阿莹的故事,一个并不完整的故事。但无论当时发生了什么,我都无法得知了。我只是碰巧路过了阿莹短暂的人生,我的懦弱不足以支撑我去探究她的经历。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宁愿相信我认识的阿莹和我一样追赶着时间的脚步,并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我会想象她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她会像当年的晚自习一样小心翼翼地拉着好朋友的衣袖,在暮色渐隐,温和凉爽的秋夜,向她的好朋友请教一道难题。
每念及此,在很少的几个瞬间,我都会突然难过起来。
编辑 游炜健
审核 唐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