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倩
保研结束了,可小格保送的学校并不理想。她在楼道里向父母哭诉着学校的偏僻和环境的恶劣,小格的父亲在电话里温柔地安慰着她并告诉她:“无论如何,万一你坚持不下去了,就回家来。”这让陪在一旁的我喉咙一下子收紧,眼泪夺眶而出。
我为何如此难受?难道是因为从好朋友的父亲那里听到了自己渴望而未曾得到过的东西吗?在我十余年的读书生涯里,父亲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你必须靠你自己,我能做的就是挣钱给你交学费。”为此,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尽我所能去争取,也从不会向父亲抱怨这一过程中的痛苦和难过。我很理解也很感激父亲,可是啊,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自己再怎么努力也过不去的坎,这个时候,会渴望有家可以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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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升初的时候,我发挥好,进入了县里的重点中学。从小山村跨越镇中学直接进入县中学,在村里我算是头一个。看着父亲舒展的眉头,我也觉着自己是有点出息了,可再望向那将一沓红色钞票来来回回翻动的不安的双手时,我的心也在上下翻滚。我知道那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那时九年义务教育已经普及,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似乎成为了这所重点中学收费的合理说辞,大家质疑着又似乎默认着。
懵懵懂懂的我进入中学后才真正体会到了高手云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甘心和勤能补拙是整个初中时期支撑我走到最后的信念。或许是因为我脑子还算好使吧,再加上一股劲儿,我竟也进入了尖子班。在意识到自己如果保持得好就有可能高中学费全免后,我更是卯足了劲学习。可我拼尽全力才有的成绩在同桌那里却多少有点可笑。我从不敢在众人面前露脸,而她却自信大方地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即便是课余生活如此丰富,她的成绩在榜上的名次也是我所望尘莫及的。但是我不能放弃,也没有想过放弃,可能是父亲那句“不读书你能做什么”让我退无可退吧。
初三那年我近视了。就在我多次因为看不清楚黑板而总出声询问同桌之后,老师课后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听了我的缘由后头也不抬地说了句:“那就去配一副眼镜啊,你这样既影响自己也耽误了别人。”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出办公室的,我开始担心起来。在那之后,我越来越感受到了老师的不耐烦。某个放假回家的周末,在只有碗筷碰触声的桌面上,我艰难地思索着该如何向父亲开口。我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着,望着父亲快要见底的饭碗,尽量平静地说:“爸,我近视了,想要……”意料之中,我的话被碗底重重砸击桌子的声音所淹没,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怒吼:“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近视,平时都干什么去了?你现在跟我说有什么用?我哪里还有钱给你?”就在我担心会挨一记耳光时,父亲只是大踏步地走出厨房离开了。而母亲一如既往地说着:“家里供你读书已经很不容易了……”弟弟妹妹也早被吓得不敢吭声,我盯着自己发黄的鞋子回想这三年来我们家的变化,要是当初不上这个中学会不会不一样呢?
返校当天,母亲还是多塞了两百块钱给我。走在去村口的路上,我把要带去学校的被子扛在肩上,这样可以挡住我泪流满面的样子。路上人来人往,我早已习惯他们的目光,“一个女生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是他们常常会挂在嘴边的话。因为村里同年龄的女孩子大部分都已去打工,有的甚至小赚了一笔,母亲曾在父亲面前提起却被喝斥了一顿,为此我觉得自己很幸运,也从未抱怨过,尽管在这里我的所有委屈、痛苦和悲伤都无处安放。
中考的我实现了逆袭,以全县第十名的成绩成功进入重点高中并且学费全免。得知消息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围着父亲说着夸赞的话,从父亲秃秃的眉头还是可以看出他有多高兴,那一刻我想起了自己摘抄在笔记本上的话:“不要总问这个家给了你什么,多问问自己能给这个家带来什么。”就在我以为自己今后将前途无限时,刚进高一的我,有一天却突然发现自己右耳听不见了。在医院,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可能是突发性耳聋,建议住院观察治疗。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医生看我傻傻地站着,就说:“这样吧,你用我的手机给家里打个电话商量一下。”我快速地按下了父亲的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我哭了,为着自己的病也预感到父亲的责骂,“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家从来没有人有过这种病,现在正是忙的时候,谁有空去医院管你!你还真是能折腾……”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去听完父亲的话,索性就把电话挂断了。
走到走廊外从九楼向下看的我第一次有了“如果快速坠落的话,或许可以将一切都抛弃”的念头,可到底还是舍不得的。下楼的时候我选择了走楼道,一边走一边哭,父亲只知道为我交的学费和伙食费很贵,却不知道还有资料费、班费、医疗费和保险费等等,这些都是我从伙食费里省出来或是百般解释下才能不交。因为总借同学的资料书以及迟交或不交各种费用,我在同学和老师们面前从来不敢大声说话。但更令我伤心的是,每当我稍稍透露学习的困难都会遭到父亲的一顿臭骂,母亲也是附和着。我不知道其他父母是怎么样,是否也同样觉得读书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你抱怨读书苦是因为你没有吃过生活的苦。可是大多数时候,我们说学习很累,并不是要放弃,更多的只是希望发泄和希望被理解。而诸如父亲说的,别人都可以为什么就你不行之类的话真的让我很难受。无论生病还是近视都不是我故意给家里带来麻烦,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自己是能够解决的。走完长长的楼道,我也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留在了那里,很可悲的是直到现在我也依然如此。
那时的病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仿佛是命运跟我开了一个玩笑。一个星期后听力慢慢好转,两个星期就全恢复了。我是从班主任那里知道父亲在我挂了他的电话后,又重新打过电话给医生的,只是那时我已离开。最后父亲翻到了班主任的号码,让他告诉我先在学校待着,家里已经去问行医的亲戚给我想办法了。我那天一个人在操场上坐了很久,想起之前朋友曾说过我像一只刺猬,说话戾气特别重。而我的父亲又何尝不是一只刺猬呢?我知道父亲不是不爱我,只是直到现在,已经念大学的我任旧没有学会要怎样去接受这样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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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平静下来的小格看到了泪流满面的我说道:“呀,你怎么也哭了,而且还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吸了吸鼻子装做满不在乎的样子:“没事,习惯了。你爸妈对你真好,你可以放心地依靠他们。”小格似乎很不解“这不是应该的吗?”
是啊,可我却未曾拥有,但又也许,我拥有,只是没有学会如何接受。
编辑 游炜健
审核 唐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