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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2021-12-14 09:34 农兰笑 

文/农兰笑


  每当入睡前,母亲都会将我的台灯狠狠熄灭,并严声警告我别再让她看到我亮灯费钱时,我总是十分耻辱,并暗自许下心愿:早日离开这个离谱的家。


  而她转身便去隔壁——弟的房间,给最亲爱的小儿子额间一吻,道了一声晚安。那甜腻的声音从羸弱的老墙轻轻传过,似不化水稀释的浓蜂蜜窜入我的喉中。


  弟是我们家最宝贝的人,父亲母亲对他极好。我们负责把弟照顾好,弟只负责看书学习写作业。相比之下,我真的觉得弟过的很无聊。


  “我们家只能靠阿伟了。”


  那是母亲最常说的话,的确,总不能靠我这个二十多岁的文盲洗碗妹带着全家出息,父亲点头同意母亲,他们齐刷刷向弟投射出一道道期盼的光,这光却将旁边的我凌迟。可弟总是沉默的,什么都不说。


  弟在我每次忙完家务后,总会用他干净的擦手巾给我擦手,那么多年来他从来都没有那么对过爸妈,那宛如对待老者般的尊重让我觉得感动,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弟是我最好的朋友。


  每次我被妈用“赚钱少,干活少”“没有用的米虫”的借口骂哭后,夜里弟都会来到我的房间,有时用漂亮的字写下鼓励的话,有时用干净的作业纸包好几颗巧克力藏在我的台灯下,最后悄悄掩门而去。每一次,我都会提前检查门锁有没有开着,默契地装睡,不戳破弟的到来,只是努力背着他装睡,面着墙悄悄撑开眼睛。我可以清晰地看到弟小小的影子被门外的月光印在墙上,闭上眼睛黑暗中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清晰,弟用小手悄声打开门的声音,细微的呼吸声,台灯后巧克力散发着浓香……那天我努力放松眼皮,想轻轻掖一下被子,似乎把他吓到了,我听见轻轻抽泣的声音,他又悄悄地走了。


  弟才14岁,却懂得保护我被爸妈无数次抛弃的尊严,我开始认可,弟确实是能够改变我们这个摇摇欲坠之家唯一的人,是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图片来自网络


  又是一个同样的夜里,弟的到来再次安慰了我,我决定明日要去对弟道声谢谢,早晨我便从家里逃出来,捏着母亲叮嘱我买菜的钱去到了弟的学校。在最靠近弟学校的关东煮摊位,挑了几个最贵的丸子,大声地对老板娘说打包,我厚着脸皮拿了老板一个黑色的、两个透明的塑料袋,把小小一碗关东煮裹了一层又一层,生怕热气散尽,小心翼翼地将它捂在大衣层里,不知道捂了多久,只记得隔着那么多层袋子手还是留下红印。


  见到弟是他中午休息的时候,他垂着头独自走在校门旁的小道上,小小的身子被肥猪肚一般的书包压矮了一半,我叫道他,他才抬头笑着回应我:“姐。”


  弟好看的眸子难得亮了,可却难让我忽视他眼下的乌青,他看起来真的很累,消瘦的双颊似乎撑不起他任何大动作的表情,有气无力地笑着,似气数已尽的枯树待一阵狂风连根吹走。


  我小心翼翼地笑着把怀里冷透的关东煮递给他,或许我应该晚点再买的,可是我生怕那薄薄的几张纸币被风吹走,急切地将它们换成了弟的关东煮。我开心地说着话,弟大口吃着,没有说太多。他昨晚又挨了爸一顿打,爸说瞧不惯他没出息的样子,狠狠地揍了他,妈总是什么都不敢说的,弟只是挨着,也没说话。


  “好几次大联考了。”弟说,“越考越差,所以爸揍我。”


  “你同学的爸爸也会这样吗?”


  “不会吧。”


  我知道弟很久没有睡好觉了,他每晚都学到凌晨然后彻底睡不着了,好几次我看到他坐在阳台上发着呆,爸妈那种倒头就睡的人是看不到。弟只是吃着,不再同我说些什么,他安静得像只兔子,垂着的眸子也许想看穿试卷,想看穿桌面,想看穿地球,恶狠狠看穿出一个血淋淋的伤口,逼问他们,为什么。


  我不敢耽误他,他吃完了,我便回家,也回去挨妈的揍。


  “我走了,你回学校吧。”


  “嗯。”


  他不说话了,我转头就走了,好几步路我回了头,他确实还没走。


  “姐。”


  “嗯?”


  “再见。”


  我只是点头继续走了,却没想过那是他最后一次对我说,姐,再见。


  老式的钨丝灯黄得发腻,父亲将它换成了白炽灯,招来了一只断翅的飞蛾,它一个劲地冲向亮得发烫的灯管,最后挣扎之中掉落在我的水杯中。


  妈说,弟到底做错了什么会想不开。


  我倒觉得,弟除了做错了题,唯一做错的就是从那么高的楼顶跳了下来,爸妈就不一样了。


  弟的死给所有认识他的人带来了很大的疑惑和震撼,通知祖母他们来参加葬礼的时候,他们还一度以为跳楼的是我,总之不应该是弟,他可是我们的希望。葬礼上大家低声哭泣,只有我沉默不言,我也和弟一起死了一次。


  弟的模样开始在我的脑海中模糊、褪色,家门口的路被铲光重新铺上碎石涂上柏油,从前的光景彻底消失,那撑住我活着的力量也慢慢失去踪影,属于我和弟的秘密被永远埋葬,无人知晓,包括弟在内。


图片来自网络


  弟走后我已经不再在意房间的锁,只是一天夜里我又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又闻到了巧克力的浓香,轻轻的呼吸声,我把身子转过来惊讶地叫了一声,妈。黑暗中妈的身子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双手捂着嘴巴低声啜泣,慌乱中作业纸包着的巧克力滚落在地。


  妈竟然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哭了出来,很快将自己从我的房间退了出去,关上了门。那一天,我坐在床沿上,握紧双拳,重新有了一股想死的念头。


编辑 游炜健

审核 郑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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