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芯妤

　　拎着三个疗程的中药，季洁踱出门诊大楼，在院前广场上找了个阴凉的位置等杨震开车过来。医院的楼很高，但是下午四五点的太阳正烈，它自负地忽略大楼，强光射在季洁身边，晃得她刺眼。

　　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季洁面前。季洁上了副驾驶，再把药袋堆在后座上，不多看杨震一眼，一言不发。车行半路，两人依旧无话，季洁紧盯着车窗外，思绪似被拉扯，往昔熟悉的街景，此刻也只是划过双目。杨震也不言语，紧握着方向盘，专心致志地朝家的方向开。可真的如此吗？其实他也丝毫不比季洁轻松，但有些事儿得靠自己想明白，能趁此静默顺顺心情，倒也乐得。于是两人一路沉默到家。

　　今天是月末最后几天了，也是难得一见的晴好天气。趁着单位不忙，杨震和季洁挂了医院的号，把给季洁调养身体的事提上议程。一系列的检查做下来已是十一点半，但是穿梭在门诊走廊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不同诊室的门在开开合合间晃晃荡荡，患者或虚弱或急切的求诊声与医生应接不暇的问诊声和安抚声交叠重织，候诊区的叫号机机械的叫号声也时常混入其中。声音密密麻麻，吵吵闹闹，仿佛只有足够高的声贝才能掩盖医院死亡般的寂静，才能让病痛中的患者怀抱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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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季洁忍受不了这般喧嚣。杨震此刻正陪着她在座椅上休息，以缓解刚才妇科检查带来的不适。还在隐隐作祟的疼痛和着嘈杂，扯着她进入了虚幻。她仿佛回到了四年前的八月十五号，天地旋转间，她又看到了杨震、宝乐还有自己被推上救护车时，老郑六神无主的脸孔，老郑和田蕊在急救推车旁慌张的呼喊又嗡嗡响起。那一天，医生护士的脚步也是这般杂乱，手术室的门也是这么被推开又被关上，无影灯照下来令她头晕目眩……再后来，她上了麻醉，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躺在整洁干净的病房里。她试探着动了动，腹部尖锐的疼痛带出了一声呻吟……

　　“这不是真的，我正坐在这里！可它怎么这么真实？”幻象似梦魇般死死困住季洁，她不自觉地往杨震身边又挪动了几寸。季洁清楚地记得，四年前她躺在病床上，手里拿着刚出的报告单，她是怎样麻木地听着医生的“宣判”。虽然医生为她留存了希望，但她比医生更明白这究竟是希望还是奢望。不过，她还是愿意相信医生的话，哪怕只有一线曙光——她实在太喜欢孩子了。也因为，与他三口之家是她四五年前偷偷许下的愿景。所以她想搏一搏。

　　调整好状态，杨、季二人用了午饭，小憩了一会儿，准备下午领检查结果。

　　攥着报告单，杨震牵着季洁进了诊室，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她被握住的手因为缺少了回握的勇气而任由他拉着。诊室里正好两个位置，他们自然并排坐着。下午三点左右的阳光正好能照进这间屋子，映得屋里的人都带着暖黄。面前是一位有三十年行医经历的医生了，季洁特地挂的她的号。女医生翻阅过检查单，温和开口、一字一句：“从检查结果看，你受孕的几率确实比较小。但若认真调养身体，也还是有可能的。这么说吧……”医生后面的话已不入季洁的耳朵，只似飘渺的远音响着。她转身对上杨震的眸子，可是杨震第一次读不出她的想法。这场谈话里，季洁只再零碎地听得“艰难”“漫长”等等词汇，想着这一次应该要打报告退到二线了吧。直到医生让去取药，季洁才被杨震轻推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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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季洁瞥见药单上写了大半页，可她暂时没心思琢磨药的事情，她还在回想医生让她规律作息的医嘱。她心虚了。默契再次不偏不倚降临在他们身上——杨震在等着她开口。

　　

　　“杨震，我……” 季洁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难以开口。

　　“行了，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我相信你会认真权衡，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谢谢。”季洁回以他今天第一个笑，主动挽上他的手臂。

　　回到小区已近金乌西沉。杨震望着季洁被金红笼罩的身躯愣了神，他回想起他们还在六组搭档的时候，季洁也是在这样的金光下义无反顾地扑向穷凶极恶的嫌疑人。

　　“哎，你还傻站着干嘛？快走！”季洁一路的沉默在此刻烟消云散，她恍惚间也看见了那时候偶尔想案子入了神而忘了行走的杨震，那神态与现在别无二致。

　　他们跋涉了无量光年，与对方的风华正茂偶遇，汲取了足够的力量，再无惧地向前。

　　“行嘞，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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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后，杨震一头扎进厨房找煎中药的锅，虽然他并不记得家里有这东西。可是三翻两找，真有两只砂锅躺在橱柜的最下面。他职业病般地疑问着。他们婚后都没购置过，从前在六组也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小毛小病。琢磨来琢磨去，他猜测大概是搬家的时候她带过来的。他想起“八一五”后，不知听处里的谁说了一句“季洁的伤也不轻”。“唉”，，杨震悄悄叹气。

　　季洁这时候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是她的检查结果和药单。她其实看不懂检查数据和那些陌生的药名，但是她能明白这些药是为了下次能改变报告单上的结果。她紧紧攥着两张单子，眼眶潮润。

　　中药很苦，煎中药也很费心神，三个疗程的药却还未显效。季洁前后又从医院取回来五个疗程的药，雷打不动地按医嘱服用，哪怕到外地抓捕也一次没落下。她也尽量规律作息，“案来疯”已经不“疯”了。第八疗程后的复查传来了他们期待已久的好消息。

　　那一天，季洁趴在杨震的肩头喜极而泣。

　　三个月后，季洁和杨震坐在沙发上一遍一遍地翻看着检查结果为“妊娠两周”的诊断书，两个在公安一线摸爬滚打、生生死死十几年的人，一时竟在薄薄的纸单前失了稳重。是激动？还是不可思议？亦或是惊喜下的手忙脚乱？都是。两天后，季洁去找老郑批转内勤的申请，老大哥瞅瞅申请又看看她，沙哑着嗓音连说了两声“好啊”，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十个月后，小生命呱呱坠地。伴随着响亮的啼哭声，几束越过高楼又漏过枝叶的霞光温柔地闯进病房。

　　他们给孩子起名杨舒安。杨震不希望闺女跟季洁似的，拧巴自己过了半辈子，季洁希望女儿平平安安。

编辑 郑桂志

审核 周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