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牟晨萌
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在院子里的林荫处纳凉。
迟钝的面部神经竟还能感受到夏末秋初仍湿而温的风,已“故障”的耳朵竟还能捕捉到头顶树叶摇曳的“沙沙”声。他微微抬头,历经风霜的老花眼竟还能准确无误地聚焦到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已披上黄衣的叶子。
正是人们容易打瞌睡的时候,左邻右舍悄然不语,他也慢慢沉睡……
没有人管他,他就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风中,在树下,在轮椅上。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绮纨之岁。少年郎好像不知愁滋味,就算父母长期在外务工,将他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他好像满不在意一样,每天上课回来就到处溜达,与乡村老人下下棋,在山中摘点果子尝尝,不亦乐乎。然而,旁人未必可知,奶奶却是心里像明镜似的。她经常看见他呆呆坐在门前,垂着头,不理人,但任何小汽车鸣笛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是每次的猛然抬头换来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你们不回来,总得给孩子留个念想吧!”奶奶在屋子里举着电话,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他猛地站起身,眼睛明亮了起来,直直地盯着屋里坐在窗边打电话的奶奶。
奶奶打开门,慈祥地笑着,向这小小的少年宣布了他留守时光中最幸福的消息——他即将拥有一个最忠诚的“朋友”啦!
小“朋友”刚来的时候才几个月大,柔软的黄色毛发顺滑浓密,一双大眼睛片刻不离他的身影,小尾巴像雨刷一样摆来摆去,不知疲倦。一触即它可爱而充满依恋的眼神,他感觉心都化了。
第一次抱起它,第一次说出给它新取的名字“小黄”,第一次给它洗澡……这一切对于孤单的他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还记得,他不远千里地去村长家鼓足勇气借网查询与养狗有关的知识,陪它在田野里自由地狂奔,看着它与其他狗狗玩闹嬉戏,陪它长大的每个瞬间都深刻在他的心里——它已然成为他最重要的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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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黄!回家了——”他在马路对面微笑着呼唤着在尽情玩耍的狗狗,正值它精力旺盛的年龄,不知疲倦地四处奔跑是它的本性。然而,这个时间,村里过往的车辆疾行着,他担心……
不,不要!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失声,欢脱的大黄根本完全忘记了他告诫的话,不知危险地吐着舌头向他飞奔而来,好像听不见大车急促的“滴滴”警示声。
他来不及思考,快步冲上去,准确地抱住它,扑倒在路边,大黄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而他的腿却传来一阵剧痛,视线逐渐模糊,大黄焦急的犬吠声慢慢变远,终于,失去了意识……
“就一条狗需要他来保护?”是母亲的声音。母亲回来了?
“哼,你们在外面打工,他留守在家,大黄是他的伙伴!”
“伙伴?一只狗而已,值得他……”母亲的声音哽咽了,“不行,大黄不能再留了,把它卖了好了。”
卖了?卖了!不可以!他大汗淋漓地从昏迷中惊醒,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团团围了上来。母亲温柔而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可他却无心享受这久违的母爱,只是失神地一遍遍重复着,“不要卖它,不要卖大黄……”
“它在哪?大黄怎么样了?我要找大黄。”他几乎失去理智地拔掉手上的针管,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令他心慌的是,左腿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忍住疼痛,用手去拽失去知觉的左腿,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找他的大黄。
母亲泪水纵横,心疼地大吼:“大黄好好的呢,你,可你却……”
他一瞬间愣住了,像是意识到什么,垂下头来,头发凌乱,遮住了他的神色。奶奶最了解孙子,便推搡着众人离开房间,给他自己消化的时间。母亲一步三回头,他像是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
春去秋来,他也接受了现实,在田野的小屋中,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看书,大黄摇着尾巴每天陪伴着他。他望向窗外,白云飘飘,想着这样安详的日子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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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袭来,趴坐在他身边的大黄耳朵敏锐一动,警惕地站起身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后方。“怎么了,大黄?”他也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身后好像有低低的恶狗喘气的声音。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大黄便如利箭一般飞出去,与身后凶猛的恶犬扭打在一起。
“回来,大黄!”他赶紧转动轮椅,眼睛紧紧地盯着大黄,生怕它受一点伤。大黄勇敢地挡在主人面前,一向温顺的它在这一刻呲牙咧嘴,愿意为主人不顾一切!
恶犬似乎是知道“擒贼先擒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扑来,目标就是他脆弱的喉咙……大黄迅速反应过来,飞扑过去,准确地狠狠地咬住它的脖子。恶犬猛烈地挣扎着,脖子渗出鲜血,毕竟还是大型犬,力气比大黄大了几倍,恶狗竟一下挣脱开大黄的束缚,猛地咬住大黄的脖子。
大黄哀嚎一声,他的心仿佛被钳子猛地夹住,心痛得四肢无力,心碎得两眼昏花。
恶犬失血过多,松开了牙关,大黄与它双双倒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
“大黄!”
听到主人的呼唤,大黄渐渐虚弱的身子抖了一下,鲜血染红了它柔顺的毛发,慢慢暗淡的双眼一瞬间亮了几分,轻轻地断断续续地“呜呜”着,似乎在安慰主人——主人,大黄终于可以保护主人了。
他跌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双手支撑爬到大黄身边,搂着它,哭得撕心裂肺。
……
“汪!汪汪!”
他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清晰,还是在那熟悉的院子里,树叶还是青葱翠绿,只是再也不见那已泛黄的叶子。
他顺着声音低下头,脚边一只可爱的小黄狗眨着可爱的眼睛,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向他打招呼,亲昵地蹭着他竟神奇恢复知觉的双腿。他一阵恍惚——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站起来了——蹲下来,抱住小黄狗,嘴角带着笑,眼角挂着泪,一步一步,走向远方……
夕阳西下,路人扛着锄头干了一下午的活回来,路过那个院子,随意一瞥,竟发现老人家仍然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路人疑惑地放下锄头,走近一看,老人家嘴角还带着笑。
编辑 韩佳娴
审核 游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