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肖
天上的大火球又重回到了南回归线,逼人的暑气也随着南去的白昼渐渐消散,到底这一年又走过了大半。家里的麦子熟了,家里二老身体渐衰,我这离家多时的断线风筝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归家期。这村子和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村子并无二样,朴实,平凡,老实巴交,就像他爷爷一样的老农,皱巴巴脸上的带着麦香的笑,深深得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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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公车似乎少了几分颠簸,乡间的土路这一年里不知何时被平整成了柏油路,回家的路变得更顺畅了,但我却开心不起来,透过车窗看着路边麦田里串联天际的金黄的麦浪,我感觉这不是秋天的颜色,紧张而迫切的想看见那秋天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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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车总是最能勾动归乡游子的乡愁,就算在这条路上往来多时也不能例外,更别提那红色在我幼时便以埋下了种子,离家多年的漂泊让种子酿成了酒,归乡的路上正是它的适饮期。摇摇晃晃间我的思绪飘回了那个我生长的村子。
小时候我的秋天还不是红色的,乌麻麻的葵花籽,金黄的麦浪,水中淡银色反光的鱼鳞才是我童年秋天的主色调,而红色甚至是厌恶的暗淡处。童年的记忆大多和吃的有关,村里除了黄土疙瘩只有小卖部难以承受的零食,匮乏的饭食难以满足我们这些小孩子的胃,想要解馋只能出村,葵花籽是村子里的命根子,全年收入基本得靠他不能动,剩下的只有村头塘子里的鱼了。
想去到塘子得经过一片枫林,每到秋天整片林子就像在燃烧,特别夕阳普照之时,枫叶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芒,不似人间恍若仙境,但这却是全村小孩最讨厌的经过的地方。枫林里住着老张头,没有一点老年人的慈祥,霸占了塘子,禁止我们这些小孩子进去钓鱼。童年离我已经很远了,时间是最好的滤镜,现在回过头看童年的场景都是带着油画般的质感,但唯独那老张头画风不同,驻着一根拐杖,皱纹把脸上挤得满满当当的,五官透着凶恶。每每我们偷偷溜进去被逮住,都会被他用最严厉的话语呵斥到哭为止,之后还会被一个个找上家长吃一顿皮带炒肉。就这样他成为我们这群捣蛋鬼的梦魇。
但小孩子终究是记不住打,吃的欲望终究了登上意识的主位。在那个难忘的秋日,我们又一次悄悄地走进了那片枫林。为了不让老张头发现,我们绕过了那条常走的路,选择了一条偏僻的小路,一路上我们都为没遇到老张头而高兴,一群人打打闹闹地朝塘子前进,丝毫没注意林子有两只发红的眸子盯着我们。
突然间,一只黑影从林子里朝我们窜了出来,立在我们离我们只有几步的地方,朝我们呜呜呜的低吼——那是隔壁村最凶的大黑狗。我们都听说,隔壁村那只大人都拉不住的大黑狗跑了,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看着那满口尖牙还在向下流着涎液,一个个吓得腿肚子发软。僵持了几秒钟终是有人撑不住了,向村子里逃窜,那大黑狗见状“嗷”的一声朝我们扑了过来,我们吓得哭着朝村里跑。人哪里跑得过动物,更何况我们还是小孩子,即使我们拼了命的跑,还是有人掉队了,被大狼狗扑在地上撕咬。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摇晃让我醒来,我睁开眼发现我还在枫林里,是我老爸把我摇醒的。不只是我老爸,村里大人们全都聚了过来,枫林里闹哄哄的一片。时间是最残酷的东西,哪怕印象再深,那天人们在说着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熙熙攘攘的人群缝隙里,老张头的拐杖和大黑狗一起倒在血泊里,那血比枫叶更红。
人群一点点走散,脑子尚且不清晰的我迷迷瞪瞪地跟着我老爸回了家。刚进家门我老爸就给了我一耳光,眼睛好像在冒火:“鱼就那么好吃吗?”我哭着嘟囔:“那塘子是大家的,凭什么不让吃?”“你还犟,你张爷爷是我们让他去拦你们的,塘子边能随便去吗?今天你们欠张爷爷一条命!”我老爸吼了我一声后就离开了。我哭着跑回枫林,大黑狗的尸体不见了,张爷爷的拐杖不见了,周围只剩下人群践踏出的凌乱脚印,还有那滩殷弘的血迹。
终究张爷爷年老了,被大黑狗咬成重伤,送去医院也没能救回来,出殡那天,我们这几个孩子都披麻戴孝在张爷爷坟前磕了头。再后来,我才从他们嘴里知道,原来那天掉队的是我,正好晕倒在张爷爷房子附近。眼看我要被大黑狗攻击,张爷爷不顾一瘸一拐的腿脚,拎着拐杖就朝大黑狗头上打去。大黑狗吃痛,扑倒了张爷爷,在张爷爷身上撕咬。张爷爷用手箍住大黑狗,直到听到我们哭声的大人跑过来都没放开手。从那以后,我秋天的颜色就只剩下红色,那片枫林也是我坚持回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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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车辆晃动着靠近了我的村子,我松了一口气,那熟悉的红色还在,柏油路绕过枫林拐了一圈才进了村子。我很高兴,笑得眼泪流出的眼眶。下了车,我径直走到张爷爷房子前的那棵枫树下,将一瓶张爷爷最喜欢的酒倒在树下。夕阳下,一簇又一簇的枫叶轻轻摇动,好似一团团晃动的火焰。
编辑 韩佳娴
审核 游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