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韦雨晴

一
　　病床前，大家都在围着她，小女儿趴在她的手边泣不成声。她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手臂不断滑下，她很想告诉小女儿不要再哭了，但此时动一下对她来说是那么困难。三个儿子、孙子孙女也都跪在旁边，脸色凝重。可她却一直望着门口，吊着最后一口气，似乎还在等谁来。

二
　　那天夜晚 ，突然得知太婆去世的消息，我和爸爸草草收了几件衣服后立刻出发。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越靠近目的地，悲伤就越发晕染开来，似乎要充满整个车子。我打开车窗吹吹风，窗外月色朦胧，只有几片乌云在慢慢移动，不时遮住月亮。我心里也很迷蒙，还有一丝惆怅，我想，这次她们应该是真的相遇了吧。

　　远远就看见太婆家门口的路灯在亮着，大门完全敞开。家门口只停了两三辆车，舅舅他们要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还没到。这时恰好一阵大风吹了过来，更是增添了一层肃穆的气氛，我开始瑟瑟发抖。等爸爸锁好车门，我就跟在他身后慢慢走进家里。一进去就看见一樽黑色的棺木摆在香台下面，舅婆坐在旁边烧纸钱，周围有很多陌生的面孔，于是我抖得更厉害了，僵硬地弯下腰捡起几张纸钱往火盆里丢。爸爸见状把我拉了起来，说：“先上香，再烧纸钱。”

　　取香、烧香、鞠躬、上香......我恍惚着做完这一切，眼睛转了一圈，看到两个陌生的阿姨坐在沙发上缝制孝服，似乎那里还有位置，于是我坐了过去。看到我，那位年长一点的阿姨用方言问：“是秀敏的女儿哦？”我愣了一下，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她又问了一次“是秀敏的女儿哦？”我这才意识到她应该误以为我是外婆的女儿了。我有点尴尬，回答：“是外孙女。”“哦哦，”阿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来是秀敏的外孙女，我以为是女儿，你都那么大了啊。记得那年你外婆第一次带你来这边，那时候你还很小，一直躲在外婆的怀里要外婆抱呢，一被别人抱就哭鼻子。”“啊，这样啊。”我觉得鼻子酸酸的，扭过头看向太婆的棺木，这次她们应该是真的相遇了。

　　周围的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前段时间我拿过来的花露水还摆在那里，剩了大半瓶，太婆经常坐的红色靠椅也还在那里。短短几日，已是物是人非，阴阳两隔。

　　那天我们来看望太婆，她正好在房间里换衣服。我走进去叫了她一声，她没认出来我来，我告诉她我的名字，她这才露出了笑脸，说：“原来是小晴啊，我老了，眼睛看不清哩。”说着，她手里拿着一件棕色的毛衣继续往身上套，我接过毛衣，发现有好几个地方针线都脱了，于是说：“太婆，这件衣服都有点破了，我们换另一件吧？”“不破不破，这件毛衣是那年你外婆过来的时候给我带来的，她自己织的，很暖和的。”我没想到会是这种答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一颗豆大的泪水砸在了我的鞋面，很快往旁边晕开，我飞快抹掉眼角的泪水，不敢让她看见。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是不是又想我外婆了？”“是咧，等她好一点你带她来看我哦？”我摩挲着那件毛衣，只能不断点头，我多么希望有这样的一天。

　　每次我们过来看望太婆的时候，她都像个小孩，缠着我们问一切关于外婆的消息。

　　“你外婆最近怎么样了？她能吃得了饭吗？”

　　“可以吃一点。”

　　“那她能说话吗，能说话的话我们还可以打电话。”

　　“不能了。”

　　“那她能下床走路吗？”

　　“走不了几步，都要人搀扶着。”

　　“走不了那就难了，可以走的话让你舅舅开车拉她来和我住几晚，我们说说话。才六十几岁而已，怎么就这样了呢......”当母亲的永远都牵挂着自己的孩子。外婆去世五年了，我们瞒了太婆五年，以上的对话也重复了五年。

　　我又望着太婆的棺木，她的遗像摆在前面，那是前几年政府专门来给八九十岁的长寿老人拍照的时候照的，照片里的她还在笑。香一直在烧着，白色的烟雾弯弯曲曲，似浓似淡飘向外面，我感觉我更恍惚了。

三
　　四周都是灰蒙蒙的，路的两边是一丛丛黑色的杂草，竟有人这么高。太婆跟着前面的神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苦苦哀求道：“能不能让我最后去看一眼我的大女儿（外婆是太婆生的第一个女儿），她生病躺在床上好几年，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面了。”那神问：“你大女儿叫什么名字呢？”“秀敏。”“秀敏？她已经去世好几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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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桥上，那神问：“喝了这碗汤，你想投到哪一家去呢？”答：“我想去找我的大女儿，五年了，我竟不知道她早已来到了这里。”就像洪水冲破堤坝，她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

　　产房里，一位女婴降生。几个人围着她站在一起，他们拿着剪刀，摘走她的行李，擦拭她的脑袋。女婴一声不吭，只是努力睁开眼睛，看了一圈又一圈，她心里想：“这里是哪里呢，是我的秀敏在的地方吗？”医生打了她脚底好多次，她才象征性地哭了两声。直到她在一个奶奶的怀里，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回到病房。床边坐着一个绑着两朵小辫儿的小女孩，手里抱着她最爱的小兔子。奶奶说：“敏敏，快来看看，这是你的妹妹，妹妹出来啦！”

　　小女孩开心地跑了过来，看着这个满身红通通的婴儿，在奶奶的指引下叫了一声“妹妹”。直到婴儿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她才确定她来对了地方，泪水溢出她的眼眶，她终于哇哇大哭，“敏敏啊，妈妈来找你了，我们终于再次相见了，可你怎么记得我呢？我带来了他们的消息，可我怎么告知你呢？”小女孩只是望着自己的妹妹笑，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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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晴，小晴，快醒醒。”我睁开眼睛，发现是舅婆在叫我，“上楼去睡吧，睡这里会着凉的。”我望了望那边，香还在烧着，白色的烟在弯弯曲曲往上绕。而我的泪水不住的往外冒，“原来刚刚是在做梦啊......”

编辑　邓雯娅

审核　游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