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谭韬
“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流浪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他的步伐很慢，在积雪的大街上，每一步都迈的很吃力。
他戴着一个黑色的毛线编织帽，鼻梁很高，鼻翼被寒冷的冰雪刮得通红，头发看样子是很久不曾剪过了，长且凌乱，发丝凝结成了一股股油绳，散布在脖颈周围，脸上的髯须几乎和头发一样长。如若细看，你会发现这蓬乱的髯须之下的皮肤光滑而有弹性，再往上，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睛有神而清澈，却又透着些茫然。
“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他自言自语道，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一般。
在这冰天雪地里，他裹得像一个球，衣服一层又一层，最外层是一件军绿色的长棉袄，与这个城市里任何一个流浪汉的长棉袄没有什么不同，长棉袄的里面隐隐露出呢子大衣的一角。
他艰难地在雪地里前行，冻得发紫的嘴唇上有些干裂，嘴里的白气随着他的一吸一呼有节奏地往外冒，有时很长，有时很短。他大约走了很久，每走一步，呼吸都显得很费劲。路人撑着伞匆匆走过，没人理会这脏兮兮的流浪汉，也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
不知是因为这厚重的裹挟让他吃力，还是因为他跋涉了太久体力不支，又或者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力不从心，总之他找了个没人的背风墙角坐了下来。
“身体或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这句话他又一次机械地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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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一位拾荒老人提着破烂儿走了过来。
“唉，真可怜！这么冷的天，又是谁家的亲人，还在外面流浪。”老人走近流浪汉，试探性地踢了他一脚，开口问道：“你怎么样？这么冷的天不要在这里睡，会死人的。”
流浪汉动了一下眼皮，再也没反应。拾荒者叹了一口气，也不指望他回答，这样的可怜人他见得太多了，要么老年痴呆，要么智力有问题，他们通常不会理会别人的目光，更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从他的大麻袋里掏出了一张小小的破棉被，盖在了流浪汉身上，用手帮他掖实。“这个被子就给你吧，刚捡的，本打算洗洗我自己也能用，给你吧，唉……大家都是可怜人，你比我可怜。”老人收好自己的东西，打算去下一个垃圾站。
流浪汉突然睁开了眼睛：“老人家，被子你拿走吧，我不会睡在这里的，谢谢你！”
老人吓了一跳：“你……你脑子正常？”
流浪汉微微笑道：“当然正常。老人家，被子你比我需要，你拿回去吧。”
老人家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毫无褶皱的脸，再转向他有神的眼睛，更震惊了：“你这么年轻，脑子又没问题，怎么就做上了流浪汉？”“我不是流浪汉，我是行为艺术家，我想知道身体和灵魂能不能做到同频共振。”流浪汉看着拾荒人，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唉，这恐怕又是一精神病。”拾荒者摇了摇头，惋惜叹道。
流浪汉了然一般没有反驳，无奈笑到：“老人家，你是个善良的人。你住哪里？我让人送一些米和棉被到你家，算是你送我棉被的报答。”
老人看他头脑清晰，神志清醒，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竟也有些相信了他的话，问道：
“你既然是个艺术家，条件肯定不错，为什么想不开要来做流浪汉？身体啊灵魂啊这些东西我个糟老头子搞不懂，但你这么折腾，人要死掉了，什么都没了吧？还追求个什么东西？”老人觉得他真的老了，理解不了现在年轻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流浪汉知道对老人解释那么多没有任何必要，但他还是解释了：
“有些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我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整天活在周围人谎言编织的梦境里，享受着名不副实的生活，被人炒作我自己都不喜欢的作品，我害怕某一天在这样的生活里，迷失了自己。
所以，我逃离聚光灯、逃离一切光鲜靓丽的生活，做了流浪汉，体味人活着的意义，思考生命的本质，也去试探身体的极限，探索灵魂的丰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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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想到我会流浪，他们绝对找不到我。我仅仅需要换一个身份，就能够让所有人对我从趋之若鹜变得不屑一顾，这就是我想体验的，我需要清醒。”流浪汉仿佛说服了自己一般，点了点头，看着老人茫然不解的眼神，也不再解释，转而问道：
“老人家，你为什么这么寒冷的天气还要出来拾荒呢？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呢？”
老人叹口气：“我跟你啊，刚好相反，你是被自己逼着出来流浪的，可我是被生活逼着出来拾荒的，连温饱都难顾全，灵魂这些东西离我太远啦，想多了没必要。”流浪汉几乎可以预知老人下一句话就要批评他不知足，不懂人间疾苦，然而令他惊讶的是，老人没有。
“年轻人，你精神上、思想上有困惑很正常，我这临老临老也不见得有多活得明白嘛，呵呵……你比别人好多了，知道自己有困惑努力地去解决它，努力寻找生命的意义，这就很好嘛。”老人神情很温和。
流浪汉脸上是获得知己一般的欣慰，神情有点激动，说：“那你是支持我流浪的对吧？”
老人摇头：“理解，但不支持。这世界没有选择机会的人很多，他们都有这样那样迫不得已和难处，你多跟他们相处相处，能帮的帮一把，或许能看明白生活的样子，解决你的一些困惑呢？何必出来遭这份罪？”拾荒者说完拍拍身上的雪花，背上自己的麻袋，慢慢走了，步履不快却很坚定。
流浪汉看着老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模模糊糊地好像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了。
编辑 郑桂志
审核 周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