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嘉延

　　女人结束一天繁杂琐碎的工作，回到租的小房子里，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摔进沙发，打开手机继续看在地铁上没看完的小说。这是她反抗生活的良药，她厌倦了这费劲心力的重复劳作，又频繁地怀念纯真的校园时光。一条微信消息提示在顶部显示，女人没有管它。但又有许多条消息你追我赶地弹出来。女人终于点开了微信。难道是部长又布置了什么加急任务么......女人的眉头还没皱起来，又缓缓舒展。原来是沉寂已久的高中群又活跃起来。女人的手指灵活得滑动两下，将聊天记录拉到顶端，是高中班长发了条消息，问大家要不要聚一聚。这也不是第一次相聚了，只是这次......女人看到某条“这次肯定去”的消息，心脏有些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些。

　　女人反复点开这个头像是蓝天白云的微信号。他们好几年没见了——自高中毕业后。高中同学这几年倒也聚了几次，但微信号的主人总缺席。女人走到镜前，俨然发现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多了几条鱼尾纹，饱满的两颊在辛苦的劳作下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娇嫩，多了一点松弛感。女人有些怅然若失，但她又马上期待了起来。她想，他们会有一场美好的重逢......

　　高二那年，还是女孩的女人有了一个新同桌，同桌是个相貌平平的少年，性子安静，唯一的特点是脸颊左边有个梨涡，笑起来很明显。他们渐渐地熟悉起来，女孩会帮同桌讲题，同桌会在早上帮她捎一盒热牛奶。没有轰轰烈烈的举动，年少时的情愫偷偷缠绕在两支同款的中性笔上，藏在不经意间对视又躲开的眼睛里，也融入在讲题时离得很近才能听见的彼此的浅浅呼吸声中。少年就是微信号的主人，高考后他们去了不同的城市，那份未曾挑明的感情被时间掩藏，却未被女人遗忘。他们没有再联系过，女人却一直记得他穿着校服的模样，记忆有些模糊，但想一想又会清晰起来。

图片来源于网络

　　聚会时间最后敲定在一个月后。这一周，女人工作得心不在焉，她穿梭在几个软件平台上，反复翻看穿搭博主的分享，女人感觉自己大概是疯了，一次同学聚会就让自己变回那个青涩的小姑娘，面对衣橱时手足无措。转眼到了周末，女人约着朋友出门了。女人特地来到一家以设计与昂贵出名的服装店，朋友诧异于女人的异常，但女人并不做解释。结账的时候，即便做好心理准备的女人，也着实肉痛了一把。只是想到高中她早读迟到被罚站，少年偷偷递来关心的纸条，女人又觉得心不疼了，为了她幻想已久的完美的相遇，这又算什么呢。

　　“快看！”朋友低声地惊叹着。女人顺着朋友的眼神看去，那是一条精致的宝石项链，在展示台灯光的照射下，萦绕着淡淡的光芒。令女人恍神的是，它与多年前少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多么的相似！只不过，少年送的是学校附近饰品店里几十块钱的仿品，而这条却是真真切切的正品。女人情不自禁地踏入了这家店，即便理智告诉她她承担不起项链的价格。销售员带着妥当的笑容接待她，将项链从展示台里取出来拿到女人面前。多么漂亮的项链呀！深蓝色的宝石十分透亮，挂在细细的金链上，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她要把它买下来，女人痴痴地看着它，想着。只是问到销售员项链的价格时，女人又清醒了几分。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买衣服又花了不少工资，女人有了几分迟疑。她恋恋不舍地看着项链，缓慢地站起身来，身边的朋友有些急促地拉着她离开了店。“你简直疯啦，那也是你能买起的吗，真不知道你今天抽了什么风......”朋友的吐槽在女人耳边响起。女人动了动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回忆碎片涌入脑海。

　　少年，少年，在班里的男同学嘲笑自己身材时，向来沉默却义无反顾维护自己的少年；高三紧张刷题的空隙，拿出用盒子装着的项链，眼睛亮晶晶对自己说生日快乐的少年，少年，少年，发光的少年！

　　女人的眼眶湿润了。她不顾朋友阻挠，转头又进入那家店，选择用分期支付的方法买下了项链。回家的路上，女人紧紧握着项链，感到幸福，仿佛它可以填补那段模糊的时光与现在之间的岁月沟壑。“你呀你呀，哪家小伙子能把你迷成这样？”朋友无奈地摇了摇头，女人的心思已经浓郁得能在脸上流淌下来了。

　　在女人的日思夜盼中，聚会的日子到了。这晚，女人精心打扮后，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取出项链，戴到了脖子上。她对着镜子仔细打量，到底是一分钱一分货，那套昂贵的衣服自带的立体裁剪掩盖了工作后身体的走样，闪耀的项链衬得脖颈嫩白如雪，脸上特意打厚了的粉底和遮瑕盖住了这些年的风霜，恍惚间女人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少年旁青涩的自己，但又有些不一样了。他还能认出我来么？女人有些担忧地想道，又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好，所以她不再往下想，只是迫切地期待着与少年的相遇。

　　女人又磨蹭了一会，到达约定的餐厅包厢时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女人随便找了一个座位，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到场的男士们。渐渐地，女人有些失望，她并没有找到她记忆中的身影，难道他并没有来？

　　酒过三巡，气氛开始活跃起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似乎格外受欢迎，不停有人过去交谈。女人心不在焉地和身边的女同学聊天，女同学是当年班上有名的“小喇叭”，从见面开始就没合过嘴。“你看咱班第一，现在混得可风光了，都得叫x总了，这次聚会也是抽空来的。”小喇叭扯东扯西，最后下巴朝着那个受欢迎的男人点了点，“不过咱们不做这行，沾不到什么光。”她眼睛又一扫：“那不是z么，听说他的工作跟x就有牵扯呢！这次估计为他来的......”说到这，小喇叭撇了撇嘴，女人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一个穿着深蓝条纹衬衫的男人正满脸笑容地与x总说着什么，男人的面容让女人觉得熟悉又陌生，在哪里见过呢？“诶，我记得你和z是同桌来着吧......”小喇叭声音并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响在女人耳边，让女人的心都颤了两下。女人定定地看着不远处满脸谄媚的衬衫男，越看越陌生。她垂下眼，接过小喇叭递来的酒杯。酒杯里猩红的酒液轻轻地晃荡，女人感觉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片片的散落在了酒杯里。是呀，少年又怎么会不改变呢，女人自己的脸都扛不住流落的时光，少年身上的光早就零落在那个教室了吧。

　　女人对后来的记忆很模糊了。结束后，她拒绝了小喇叭一同回家的邀请。女人又习惯性地去回忆少年，发现已经完全记不清他是什么模样，却总觉得他是闪闪发光的......人怎么会发光呢？女人苦笑着摇摇头，轻轻取下项链攥在手里，踉跄着把脚上的高跟鞋蹬掉，散开自己精心编织的发束，对着晴朗的江风轻轻伸出手：“好久不见。”

　　江风不语，一如那些年放学后如水的月光。

编辑　邓雯娅

审核　游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