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肖
老陈抽了一口老总夫人给的大叶烟,烟雾缭绕间,他看着眼前这些不再白净的后生,愈加觉得邪门了。来到这片大漠已经两年了,黄沙已经将一批上过战场的兵娃子吹倒了,断粮断得后生都脱相了。按理说后生们麻秆一样的的身体是无法撑下去的,老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支撑他们。缺少食物让后生的身体一天天瘦下来,眼里面却愈发明亮,好像有炽烈的光要透出来。
老陈在出发之前便知道这次任务不一般,但没想到会让他一个共和国的老司机感到邪门。老陈在车轮上颠簸了大半辈子,他驶过滇缅公路的泥泞,解放北平的黄土,南下剿蒋的石子,什么艰难的任务都去过。任务下达时并没有他的名字,要知道他可是资历最老的司机。他默默地把申请书交了上去。于出发前他跟了十几年的首长把他拉到办公室,他的申请书就摆在首长的办公桌上。首长说他已经老了,为了国家奉献了大半辈子,是时候找个婆娘生个大胖小子享享福了,他的任务申请他不会批的。老陈听着老总的这句话,点了点头,应和着不去不去。
看着他的样子,首长知道他一点都没听进去,气得老总吹胡子瞪眼把他训斥了一顿,告诉他任务很重要他不能透露,但是去了可能要在那待一辈子,心疼他跟了自己半辈子才不让他去。老陈笑呵呵地听着老总的训斥,就好像他知道不应该去了似的,老总也叹了口气,仿佛任务已经退了似的。后来老陈还是出了任务,只是车上多了老总夫人做的两袋大叶烟。
自打出任务集合的那天开始,老陈便意识这任务邪门,进兵营里载的人不是壮实的兵娃子,而是白白嫩嫩的学生。老陈没读过书,但是知道这些读书人都是宝贝疙瘩,对这群肚子里有墨水的后生很好奇,天天用后视镜看后面的后生。白白净净的后生在车上过了几天便受不了了,哇哇吐,远没有兵娃子耐折腾。但让老陈吃惊的是,哪怕吐的脸发白,那些个后生也没有打退堂鼓,眼底下好像有火在烧,亮得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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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自打上了路就一路向西,朝着老陈从未到过的大漠深处进发。在路上颠簸了一个月有余,天色未暗车就在一片荒芜的戈壁停下了。老陈疑惑地问长官今天为什么修整那么早,长官一边下车一边回复他:“到地了,赶紧下来干活。”老陈愣了愣,看着车外寸草不生的戈壁,心里觉得邪门,又看着卡车后面的后生,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这沙土连梭梭都活不下去,而这帮后生却想在这扎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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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老陈就对这次任务不报希望。后生们常常能在看到老陈吃饭时大侃自己为国征战的故事,逗得周围惊呼连连,饭后对着寂寞夕阳抽烟,让不少后生对这个沧桑的师傅起了好奇心。不久后,老陈又望着夕阳抽烟,一个姓罗的男后生摸了上来,笑嘻嘻地问老陈:”同志,你为什么一直看夕阳吸烟呀?是不是觉得很有诗意很漂亮呀。”老陈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看着这个还没来大漠多久,就已经由白净小伙变成沧桑大叔的的后生叹气道:“我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大字不识几个,不懂你说的什么诗意。但你看看周围,除了黄沙什么都没有,不管你们的任务是什么,我不认为你们能坚持下去。“
小罗愣了楞,看了看周围,的确,黄沙漫漫,只有几顶帐篷和几个营地在升着淡淡的炊烟,那一缕淡烟就轻柔得浮在碧蓝的天空上,似乎轻轻一挥便能打散,在天边夕阳的映照下,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叔,虽然你不懂,但是和一位古人的诗很像。但是我们有他没有的东西,我们心里有火,只有完成任务,我们的国家才能挺起腰杆子……”老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出了神,想到那时首长也是这样,眼里满是光地在他面前演说,把他拉进革命队伍,一步一步带领他朝着新中国前进。回过神来的老陈对着还在滔滔不绝的小罗点了点头。
大漠并不会因为年轻人的信念而改变,每天黄沙照样能在醒来时铺满整个桌面,后生每日不知在帐篷里捣鼓着什么,每次吃饭时,老陈都看到后生们灰头土脸,满身奇怪的污渍,老陈隔着两辆车都能闻到后生身上那股子难闻的味道。听说两个后生说是在弄什么爆轰炸药,得人工搅拌,但毒性很大,小罗被熏晕了过去,醒来还继续往帐篷里面冲。老陈忽然觉得,之前的事都有了解释,不邪门了。老陈干完每日的修建工作后,照例躺在沙丘上抽烟,小罗又摸了上来。二人都躺着看夕阳没有说话。许久老陈才把一支烟递了过去:“试试。”小罗接过去试着抽了一口,被呛的大口咳嗽。老陈笑了笑:“这玩意可比你身上的粉末好闻。”小罗顺了口气才回答到:“这可不一样,我身上的东西可是能点燃太阳。”老陈虽然不懂,看着小罗手上干枯开裂的皮肤还是认可的点了点头。
时间一转,大家都从那种开口半嘴沙的艰苦中适应了下来,但是他们为此奋斗的祖国遭遇了巨大的灾难,万万人都开始饿肚子。基地也开始缺粮了,从一天三顿减为一天两顿,再到后来一天一顿能看见碗底的树叶粥。大批大批的战士被饿的水肿走不动路。没有饿过的人无法体会到饿到后面饥饿不在抓心挠肝,但是你却感受到饥饿在一点点地吞噬身体的活力,一点点虚弱的痛苦。老陈是首长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再此之前他三天滴水未进,他从未忘记那种感觉。之后到了饭堂连稀粥都没有了,肚子空空的老陈默默走到沙丘上抽烟,他觉得或许真的撑不下去了。小罗虚弱地走到他身边,瘫在地上,没说话,向老陈伸了伸手。“你个臭小子。”老陈笑骂着把烟给了小罗。小罗一接过烟就把外壳撕掉,弄出里面的烟叶放在嘴里嚼,嚼着嚼着就哭了,伸出右手轻轻咬了一口,没有咬破皮,因为他还需要这只手进行工作,“老张,烟叶是肉味的,你尝尝。”老张伸手摆下一点放进嘴里,全是苦味。“嗯,很香。”
那个饥饿的年代饿死了很多人,尽管老张和小罗都活了下来,但小罗因此患上了严重的胃病,未能继续参与工作,后来就在医院的床上离世了。尽管后来生活开始渐渐变好,老张还是习惯把烟叶放进嘴里嚼,还老是让周围的人试试,说烟叶是肉味的。周围的人都说老张是当时饿出毛病了,老张说是有毛病,自己在心里饿出火了,眼里饿出光了。周围的人听完哈哈大笑,全当老张在说笑,可能除了小罗没人能听懂老张的话。
1964年10月16日,老张和同事一起躲在壕沟里等着那一刻的到来。随着指令长的口号,“五,四,三,二。一,起爆!”,炽烈的白光从爆点朝四面散射,一团橘红的光幕从地面逐渐升起,像巨人的脊背一般向上升起。光幕越上升曲率就变得越大,如同一轮大日从地平线升起,裹胁地上的尘土变成了直上天际的蘑菇云。老张用右手朝着蘑菇云敬了一个军礼:“你们真的把太阳点着了,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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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冲击波带着强风刮过壕沟,吹乱了老张口袋里的烟叶,一路朝大漠里刮去,挂散了小罗刚驻扎是队伍的炊烟,最后轻轻拂过百年后烈士墓上将落将落的香灰。
谨以此文献于为国家科研事业做出贡献的先辈。
编辑 韩佳娴
审核 游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