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维佶
别人都管菜头的妈叫“肥婆”,在我们这里不是骂人的话,仅仅是个叫法而已。肥婆的确肉眼可见的肥,膀大腰圆,胸脯晃来晃去的很有压迫感;短而卷曲的爆炸头,像顶了一头田螺;年纪也不小了,眉毛纹成了半永久,夏天总喜欢穿着薄薄的丝织中裙,稀拉着拖鞋,脚指甲涂成亮红色。
肥婆家一楼的门总是敞开的,正正地供着一尊佛,肥婆每天都换上三根香,很虔诚的样子。在我印象中,她的嘴唇紫得发黑,拜佛时喃喃叨叨,眼圈也是黑的,也许是纹了眼线。肥婆老来得子,给儿子取名叫菜头也是希望他好养活,普通平安就行。听说其实肥婆在生菜头前还有一个儿子,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死掉了。我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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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婆在家里的二楼开了间麻将室,暗中也卖六合彩。有个男人几乎天天来打牌。肥婆煮的一锅茶叶蛋起码他得吃五颗,一整块的发糕得吞掉一半。听说他本名叫廖波,但是小时候写字太丑,老师看错名字大念,廖三皮,从此将错就错。大人们叫他三皮,我们就叫他三皮叔,久之直接叫皮叔,他也只是笑笑。
虽说叫他叔,但其实他并不很老。刚刚坐过牢出来,头发还没长完全。走路姿势和别的男人就是不一样,别人摇摇晃晃的,但他就是很稳,有个重心,像背着一包东西。身子高耸,眉毛浓黑,鼻子通天塔,眼睛铜铃大,似乎有牛气力,驴脾气。可能喜欢上了肥婆家隔壁洗浴房的小姐凤莲,每次打完牌吃完蛋,手不洗嘴不擦就急吼吼地冲到凤莲那去,嗯嗯啊啊响得麻将声都盖不住,有的人听不下去,提溜着抽屉的钱就走了,座位费也没给。肥婆当然不高兴,但也没辙,只能在心里鼓捣一句:屎棍捅粪坑,不给人安生。他还爱上了在河边钓鱼,杆子一放就是大半天,偶尔钓上了一两条草鱼,手抓着就径直走到肥婆家,咚咚咚在上楼梯时就声势浩大地喊道,肥婆,快来,今晚做个红烧草鱼!皮叔熟练的步伐,像是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一样。他总是吃得肚皮朝天,佛祖面前的香都燃尽了,才满意地离开回家。不对,我们都不知道他家在哪,甚至有没有家。
我们叫他皮叔还有一个原因。他好像一年四季都穿着一件皮衣,本来是黑色油光锃亮的,久而久之外面的皮一点点脱落,从点到面,最后变得斑驳,黑皮上参差着棕色的底纹,像一具蛇皮,拉链也卡顿了只能拉到一半,整个显得更为廉价了。
有一次我和菜头在一楼玩纸牌,皮叔打完牌过来坐在角落,看了我们很久,不说话,像一条寂寞的蛇趴在寂寞的石头上。屋里只有三个人,我们还挺害怕的,因为他坐过牢。但是抬头看了看佛祖,三根香正旺,有神在,好像也没那么怕了。我们迟疑着开口,皮叔,你蹲那干嘛,过来呗。他去洗了一把手,出来坐在我们旁边,用抽完的香烟盒熟练地叠了两个飞盘送给我们,还说了好久的话。
后来我和菜头闹别扭,我回家找妈,他扭头向河边走。到了晚上我气消了,去肥婆家找菜头和好。肥婆说他不在,三皮也没来。
很晚了,门口耷拉着个人影,一阵腥湿的潮气袭来。是菜头,他浑身湿透了,手里还攥着一团黑棕色的东西,烛光下还一闪一闪反着光,不停地滴下水。
第二天小镇电视里循环播送着一条新闻:一中年男子勇救溺水少年,却因在水中抽筋不幸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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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想起,皮叔那天说,凤莲不辞而别了,带走了他的钱,但是他不怪她;他原来当过兵,在某天回家路上帮人抓了个小偷,却因为太愤怒失手把小偷打死了,因之下狱,刑满出来后发现母亲贫病交加已亡,自己又因为有前科找工作屡屡被拒。我们问他为什么总是穿着那件皮衣,都快臭了。他说,那是他母亲送给他当兵的成人礼,皮衣可不能洗,洗了也就完蛋了。我还记得,那天皮叔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菜头说的,小子,你妈做的东西真他妈好吃,跟我妈做的一样,好好珍惜,小混蛋。
我还听说,菜头回来的那天夜里起了狂风,肥婆家一楼那尊佛像的袈裟都裂开了,像是脱了一层皮。
编辑 郑桂志
审核 周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