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甜
“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因为那个大户要缠他,这女使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从。那个大户以此记恨于心,却倒赔些房奁,不要武大一文钱,白白地嫁与他。”
一丝清冽的甜香味,那种温柔妥帖,像是春天天里的花儿在微风里摇曳,又像大雨倾盆时房间温暖明亮的篝火,让我在这潮湿又黏腻的房中镇定下来。我在哪里?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她从氤氲弥漫的雾气中走出来,泛着霞光的黑发下的脸是雪白的,不着一丝修饰,皮肉绷得油光水亮。一件粗布浴衣,不曾系带,从淡墨条子上可以略猜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 曼妙的身体不染一丝俗气,仿若清水出芙蓉一般,肌肤细嫩光滑且微微透出被热气蒸腾的粉红光晕,身上散发着圣洁与诱惑并存的体香。然而,出人意料之外地,身体上的脸庞却偏于瘦削,小小的鼻峰,薄薄的红嘴唇,清炯炯的大眼睛,长睫毛,眉尖微簇,让人移不开眼。
“莲儿,你道我该怎办,那张大户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虽可赏我一方居所,可我自是不愿的。"
莲儿,张大户?我低头看看自己,呵,竟也是一丝不挂。突然想起了临睡前刚刚合上的《水浒传》,这位妙龄女子难道书上的那潘金莲?
“姑娘,我可是白玉莲,你可是潘金莲?”我小心翼翼的问,也不顾上自己不着寸缕的尴尬。
她的眉头簇的更加深了,“你今日怎么了,真是奇怪,罢了,问你也不懂。”
原来她真的是潘金莲,顾不上思考是真实还是梦境,我突然想到书中潘金莲临死前的惨状,这样美丽的女子,与其被白白的许配给与武大,被武松的大刀剜,被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不如劝说她从了那张大户,说不定可以有的善终。我赶忙随手披上板凳上的里衣,快步跟上了她。
“姐姐,听说那张大户家中有万贯家财,光房屋就有百余间,你跟了他,以后也可以享清福,不用像我一样伺候人了。”
“你今日怎地这样奇怪,说出这样的话?常言道:‘人无刚骨,安身不牢。’我平生快性,看不得这般三答不回头,四答和身转的人。”她回头撇了我一眼,穿好了衣裳,若有所思地径直走开了。我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还想要追上去继续劝说他,可却越跑越慢,脚步越来越沉,慢慢的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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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再一睁开眼,只看见漆黑的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破碎的玻璃铺成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整个世界仿佛沉睡了,除了偶尔一两声狗的吠叫,什么也没有。思维慢慢回到身体,我坐起了身,就看到了她。清冷的月光,杂乱的草丛,她就这样静静的躺在那里,睁着眼睛,任由脸上泪水和血水滑落。绣着粉红荷花的襦裙被泥水和血水浸透了。我连手带脚的爬起来,探了探她的鼻息,搀扶着她在萧瑟的风中趔趄的挪回了内屋。我不知古人身子里流的血是否和我们一样是温热的,他们的眼睛是否和我们一样是清晰的。不然怎么会将这样瘦弱的,柔顺的,掐一下仿佛就会出水的娇滴滴的美人折磨成这般见不得人的模样。在我擦拭着这颤抖的身体的时,她告诉我她跟着那富商张大户过了几天好日子后,张大户家中的的妻子余氏大吵大闹了几天几夜后遣人将她痛打一顿后配给了清河县的武大郎。
那街头买烧饼的武大郎做千年美梦也不会料到,张大户家里那风情万种的婢女要嫁给他了,而且不但不收彩礼,主人家还白送些首饰。而从现实飘进书里的我费尽心机也没有想到,即便是让潘金莲从了那秃头劣绅张大户终究也逃不过她嫁给武大郎的命。被许配给了武大郎,将来终有一天会遇到王婆,遇到西门庆,遇到武松,我已经既然知道结局,自是不能任由她这样走下去。
“姐姐,妹妹这里有一些首饰和前些钱攒的银钱,不如我们逃远一些,扔下这些破事远走高飞吧。”我将藏在抽屉缝里的银票和木匣子中的首饰一一翻出都摆在她的眼前。
她看着有些动容,“妹妹,别说这些傻话了,你我二人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此番已经连累你了。”
我想要告诉她,我只是一个附着在书中人物的灵魂,何来连累不连累一说,只是一开口,就发不出声音,仿佛被人捂住了嘴。我抓紧了她的手,想要让她赶快跑,却终究身不由己,又晕了过去。
“半晌风流有何益,一般滋味不须夸。他时祸起萧墙内,悔杀今朝恋野花。”
再次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挑了担儿,引着另一瘦子走进一个破旧小酒馆里,歇了担儿,拿了几个炊饼,买了些肉,讨了一旋酒。
那矮男人说道:“好兄弟,你且说与我则个。”
另一人只是回他道:“且不要慌,等我一发吃了,却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自帮你打捉。”
矮男人看那猴子吃了酒肉,道:“你如今却说与我。”
“我今日将这一篮雪梨,去寻你弟弟武松,一地里没寻处。街上有人说道:‘他在旅店中,和一名娼妓勾搭上了,每日只在那里行走。’我指望去赚三五十钱使,叵耐那王婆老猪狗,不放我去房里寻他,大栗暴打我出来。我特地来寻你。想你那弟弟忠厚老实,定是被这狐狸精诓骗了。”
矮男人道:“真个有这等事?”
另一人道:“又来了!我道你是这般的鸟人,那厮两个落得快活,不顾你这个哥哥尚未娶亲,便在旅店里做一处,你兀自问道真个也是假。”
那矮子听了这话,却似提在冰窨子里,说道:“苦也!我弟弟可是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清河县第一个好汉!如今却和那狐狸精眷恋日久,情孚意合,却不恁地理会。如今这等说时,正是怎地好?却是苦也!”
那瘦猴眼睛一转道:“你真是枉自做了男子汉,到这般去处,却摆布不开。到家中取些砒霜来,去赎一帖药来,把这砒霜下在里面,把这狐狸精结果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的,没了踪迹,便是武松回来,待敢怎地?”
听及此处,我终于明白了,原是那天潘金莲真的听进了我的话,拿了银子和首饰逃走了。途中却遇到了武松成了一段佳话。如今武大嫉妒他那粗苯的弟弟房中有了个如此美娇娘,想要毒害了她。我想要上前与这个卑鄙丑陋的矮子理论,却不想手指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原来我一直附身着的婢女白玉莲早早的就被张大户和他的妻子余氏折磨死了,如今尸骨不知流落到何处。故而我只能化作一缕幽魂,看着武大领着乡人们将那碗汤灌进了潘金莲的嘴里。
“油煎肺腑,火燎肝肠。心窝里如雪刃相侵,满腹中似钢刀乱搅。浑身冰冷,七窍血流,牙关紧咬,三魂赴枉死城中;喉管枯干,七魄投望乡台上。”
我不知道当鲜血从她当耳朵眼睛和嘴巴流出来时她到底痛不痛。钢刀乱搅,油煎肺腑想必是痛极的,可是她的嘴角却一直挂着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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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消玉碎佳人绝,粉骨残躯血染衣。”
一只血红色的蝴蝶飞向空中,她越飞越高,直到翅膀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透明,那是她所盼望和追逐的温暖。再见,我的蝴蝶。
编辑 郑桂志
审核 周佳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