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珊
柴门之内,妄殊虔诚端坐,执佛珠一串,念完《心经》一遍,即用手指拨过佛珠一颗。长长一串佛珠,全都拨完了,拿起枚桃木小梗,蘸一蘸朱砂,在黄纸关牒上点上一点。
他所在的院子比较小,更显得院中的几棵菩提树硕大无比。虽然已是初冬了,它们挺拔苍翠,萦绕着一层薄雾,天气是寒冷的。庙廓绿树环抱,花草簇拥,妄殊低垂着眉眼,就像殿中供奉的还那栩栩如生的摩崖雕像。
妄疏心口一痛,感受到了来自山脚下那股久违的熟悉的气息。平和清俊的眉眼间似乎染上了微微的笑意。然而只是一瞬,就像大殿之上俯视着芸芸众生的佛,慈悲怜悯众生。
院子木窗上跳来了一只灵巧的三色相间的猫,晶莹剔透的眼眸闪烁着人的光芒。它在用眼神询问着妄疏。
“她回来了,你去看看吧。”妄殊说道,不曾停止拨弄佛珠的手。
猫穿过大殿,见佛门弟子们念佛的声音渐渐含糊,脑袋耷拉下来,猛然惊醒,深觉罪过,于是重新抖擞,再发朗声。冬日雪朝,四野坚冰,佛珠在冻僵的手指间抖动,衣履又是单薄,只得吐出大声佛号,呵出口中热气,暖暖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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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日子,它经历了多久?三百年?还是五百年?它已经不记得了。生前的种种,在漫长的时光里,几乎消磨殆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嗔痴,走马观花般在它面前展现。
静安寺在山峰上。陈朝暮从峰下仰望,陡峭的石阶绵绵不尽般向上延伸,如悬挂在空中的天梯。石阶连接的在一片白雾掩映的庙宇中,似乎有谁在看着她。眼神执着,带着欣喜,和一丝不一察觉的哀伤。
“我感觉有人盯着我。”朝暮喘着气,对着身旁的魏书颂说。
魏书颂摸了摸朝暮脑后的头发,眼中是绵绵的情意,微微一笑,“你想多了。在寺庙,怎么会有人盯着你看呢?”
“也是。”朝暮牵紧他的大手,往石阶走去。
他们迎着裹带了香气的清风,跨入寺门。参天大树掩不住白马积聚的灵气,殿宇楼阁隐不住来自天竺的灵光,寺院被笼罩在这善净的气与光之中;东楼悬钟,西楼架鼓,晨钟暮鼓之声在青瓦上空奋力飞腾,悠扬飘荡。
人们排着长长的队,只为在那颗由整木雕琢而成的观世音菩萨像前三叩大拜,以祈求平安。
两人将香举过头顶,虔诚地弯下腰拜过佛像。
猫坐在他们不远处的古井旁,望着那纤细美丽的背影,一滴眼泪落入平静无波的古井,泛起涟漪,遗忘的往事一点点苏醒。
前世,它是人。
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小乞丐,蹲在积水的角落。腹部传来的饥饿感,几乎让他晕厥过去。此时,一只白嫩的手躺着胖乎乎的白馒头,伸到了他眼前。
他抬头,一怔。仿佛是看到了,城中庙宇供奉的观音菩萨。白嫩的脸,精致的五官,眼中是对他的怜悯。他小心翼翼接过白馒头,生怕自己手中泥垢沾染到她白嫩的手上。她却不甚在意,继续分发着馒头。
他听年长的乞丐说,这是他们陈国的小公主陈朝暮,信奉佛祖,最是心慈不过。常常不顾自己高贵的身份,做这些布施的活动。
后来还听说,公主有相爱之人,是当朝丞相之子,魏书颂。两人情投意合,皇帝有将公主下嫁于丞相之子之意。
他想靠近这朵洁白无瑕的莲花,他想守护她,想守护她爱的陈国百姓。他从了军,五年以来,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他是天生的将领,从无名小卒达到了右将军的职位。带领部下立下累累战功,皇帝赐给他国姓,陈。
“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他从书中看到这句诗词,于是,他给自己起了姓名。叫做,陈卷帷。
陈国常常收到西蛮的侵扰,皇帝怯弱,不愿与强大的西蛮起争执,在协商中一次又一次的妥协。这次,西蛮提出了两国联姻的要求。用联姻,换十年和平,举国上下无人反对。陈国只有两位公主,大公主早已出家,适婚的只剩下二公主。可,二公主与丞相之子有婚约,陈国皇帝素来疼爱小女儿,他不愿意葬送女儿的幸福。
这是陈卷帷和公主初遇后的第六年,他第二次见到公主。
“父皇,朝暮身为陈国二公主,担负着天下百姓苍生的责任。朝暮愿意为父皇分忧,去往西蛮。”朝暮跪在朝堂面前,纤细的背影,此时却如此的坚韧。
陈卷帷不愿意牺牲公主一生的幸福换陈国区区十年的平稳。然而他只是一位将军,他没有资格改变皇帝的决定。他的手握紧了一次又一次。
公主坐上了朴素的轿子,幕帘放下之时,彻底阻断了她和生活了十七年的陈国,她爱的百姓。
然而西蛮得寸进尺,联姻只是幌子。公主嫁到西蛮的第二个月,陈国便传来了,公主被折磨致死的消息。西蛮也不顾之前的协约,直接攻打陈国。
陈国百姓皆痛哭流涕,他们这么善良的公主,不该得到这样的结局。陈卷帷眼尾通红,手颤抖不已,以往稳稳插在腰间的佩剑,此时也嗡嗡作响,陪伴着它的主人在哀伤公主的仙逝。
陈卷帷上了战场,西蛮血流成河。寒风萧索,他带回了公主所嫁的那个男人的头颅。陈国上下欢庆着,这场战争的胜利,赞叹着他的英勇。
只是冥冥之中,有木鱼声在召唤着他,他拖着带血的刀一步步前行,身上还是战场上的盔甲,盔甲下的身子有五六道深入骨头的伤口。
他来到了静安寺,公主生前常去供养的寺庙。陈卷帷看着这庙顶上铺满了琉璃金碧辉煌,庙中供养着金身塑造的大佛。佛像或喜或悲,包含对世人的怜悯。
他拿着剑指着佛像,声音嘶哑绝望“你不是佛祖吗?不是普度众生吗?你为什么不保佑她?!”
佛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脸慈悲地笑着。
“你不配她往日对你的供养,你不配!”
他状若癫狂,拿起剑往佛身砍了一刀,佛身一分为二,落在地上,碎成千万段。他猝不及防吐出了一大口血,血在空中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莲花。
静安寺主持看到此景,念了一声佛号。
“书颂书颂,这里有只猫!你快来看!”朝暮拉着身旁正在往挂许愿带魏书颂。他们是在一起四年了,决定一起考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这次来静安寺,也是为了许愿,让佛祖保佑。
魏书颂匆匆忙忙地挂好许愿带,看到朝暮兴奋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女朋友从小就喜欢猫猫狗狗。看到街上的流浪猫狗,总是想要去领养他们。
“咪咪,咪咪~”朝暮摸了摸猫软软顺滑的毛发,心里一阵满足。陈卷帷感受她手心的温暖,看着她的笑脸,好像依稀之间好像是几百年前那个带着玉簪,挽着长发,递给他馒头的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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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卷帷目送他们离开,两人身影消失在石阶拐弯处。
公主这辈子一生顺遂,这便足够了。
他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拖着身子回到了妄殊的禅房。在他的怀中昏昏睡了过去,妄殊慢慢抚摸着他的头上的毛发。
陈卷帷再也没有醒来。妄殊抱着他已经僵硬的身子,慢慢走到院子中,将他埋葬在院中的菩提树下。
大殿中,一个新入佛门的小弟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明显没有定下心去学习佛法。压低声音问身旁的人:“诶!你们知道妄殊师兄俗名叫什么吗?”
“好像是,陈卷帷?”
编辑 吴小玉
审核 郑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