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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宴
2023-11-22 16:45 易嘉敏 

文/易嘉敏

     

       爷爷去世了。


  燕子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得知此事的,她的母亲在接到通知的第一刻已预先赶回老家处理后事。


  燕子被表姐从学校接回,一同载着的还有四岁的表侄女。一出校门坐上电车,表姐就告诉了燕子这个噩耗,虽在学校接到电话时心里早有所准备,但真切地听到后眼泪还是刷地一下落了下来。谁能想到燕子上周末还和爷爷通过电话,透过手机燕子听见爷爷身边留声机咿呀咿呀地放着牛娘戏(本地的有名戏种,老人和小孩都爱听),和爷爷简单聊几句便挂了电话,并承诺下周末放假回老家看望他,谁知这一通电话竟是最后一通,此后便天人永隔了!世事竟如此无常,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件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一想到此,燕子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得流,此时她已不顾任何了,坐在电车上一抽一抽地哭起来,任凭开车路过的人们和后座的表侄女好奇又担忧地打量她。飞速的车子带起冷冽的风,燕子豆大的泪水连成了一串珍珠掉落在风中。


  车子嘶吼着驶离城区,向着大山里的农村跑去。在不知拐了多少个弯弯道道,不知趟过多少次水洼,不知月光何时披在燕子身上,燕子终于抵达家门。路上早已平复的心情在看到祠堂那口漆黑的棺材的一瞬间再次被激起千层浪,燕子刚开始还咬着嘴唇,捂着嘴默默流着泪,哭到后来她已放开了嘴大哭,手无力地搭在身旁,站在棺材前不能自已。谁能想到那口漆黑的一方盒子能吞掉一个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呢?


图片来源于网络


  祠堂里还有许多亲戚好友,他们有的是爷爷的子女,有的是同村来帮忙的人,更多的是燕子不认识的人,平日里难以聚集的一群人此时因为同一个原因而聚在一堂。他们有的脸露戚戚之情,还得空拍拍身旁人以示慰藉;有的眼睛红肿,一看就是刚哭过;有的还在呜呜地哭着,用手遮着眼睛,嘴巴紧闭着,似乎是从鼻腔里发出的声响,只是那呜呜声燕子听着似真似假,属实吵耳。来来往往的一大群人紧锣密鼓地布置着,似在进行一项必须进行的仪式,他们布置着那些看上去阴冷而肃穆的场景,地上撒着不知什么字形的黄纸和白米,看着假得可怜的宋钱币,以及随风摇曳的红烛,这些场景无一不力求下面一波人进来能从视觉上感受到那哀痛而可怕的氛围感,从而激发出他们莫大的悲哀,在那莫大的悲哀之下,泪水也就不论悲喜地流下来了。


  吱呀作响的门,昏暗的环境,晃眼的黄色灯光,中间摆着一口黑漆棺材,里面是燕子爷爷那冰冷的尸体,人们围着他的躯体边哭边走,唱戏的唱一句他们便哭一声,唱戏的随手一撒假宋钱币,高呼:“老爷子福泽子孙钱币”人们就慌忙蹲下抢夺纸币,仿佛那假币真能带来什么好气运。燕子也被安排在那转圈的队伍中,但燕子并不想同那些虚假的人抢那假币,她只是转圈,只是在那默默流着泪。燕子想,爷爷是否在用他那再也听不见的双耳听着这外面的非凡热闹,是否在用他那再也无法睁开的浑浊的双眼观察着祠堂中真哭、假哭的一群人。多恰如其分的氛围呵!


  是的,氛围,中国人自古喜欢氛围感,老者去后白布一盖,棺材一合,木桌一放,木椅一搬,白酒、红烛、一整只鸡通通往上堆叠之,加之果盘、金元宝等物件,然后花上千大洋请上请上一群戏班子来唱戏,请上十几家亲朋好友,大家围起来吃上一顿、哭上一顿便散去,此后无事不相往来。在那阴冷的氛围之中,即使你是一个不认识那位去世的老者的旁人,也会为之哭上一鼻子。


  翌日清晨,鸡鸣声刚起,家里已挂起了白布白纸,支起了一顶大帐篷,人们穿着寻常衣服,进出大厅,二大姑、七婆和九姑等一众婆姨娘在后厨洗菜杀鸡,男人们敞开上衣,光着膀子,露出滚圆的肚皮,在灶台前炒菜,剩下的人则端菜上桌,为丧宴摆布座椅,年幼的孩子似乎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院子与后厨中欢快地飞奔着,炒菜声,嬉笑声,询问声一同混杂在这片狭小的天地,燕子就蹲在洗菜的盆边默不出声地择着菜。相较于后厨炒得热火朝天,前院的情景似乎更加热闹。男人们互碰酒杯,高声谈论着前日的趣事,谈得兴起还会一抡桌子,高声笑和,女人们则低头喂养着自家小孩,交流着自家丈夫、孩子的事情。呵,这般热闹哪能看出昨晚这帮人哭得是有多凄惨,这是喜宴还是丧宴?燕子端菜出去的时候甚至看见了她那为了躲债而两年多不曾回家的父亲,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愤愤想着:这浪子非要家里人出事了才知道回来!虽然是我父亲,可我照样恨你!还有这群人,为什么爷爷不在了还能笑得出来,昨晚那哭得最大声的八姑夫现在在那痛饮白酒,那干嚎而无泪的七婆此时正满脸笑容地收着丧包(村子习俗,老人去世的主家要包红包给前来吊唁的人,丧包数额不论大小),这一个个都是白脸黑心的人!可燕子毕竟人微言轻,她只能愤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无力改变,无法斥责。


  吃过丧宴已临近中午了,大人们稍作休息就出发了,抬着爷爷的棺材,按照风水师的指示从村东走到村南,吹唢呐和打锣鼓的最前,直亲的儿子跟随其后,棺材在后,出嫁的女儿位最后。大人在前,小孩在后。此时那些大人有呜呜地哭了起来,仿佛几个小时前欢声笑语的另有其人。于是,一路震耳的哭声和一路刺耳的唢呐咿咿呀呀,呢呢呐呐地吹上了家后山的小山丘上。


  长长的坑洞挖好,棺材轻轻一推便滑进了漆黑的洞中,漆黑的棺材和漆黑的洞穴融为一体。


  当最后一捧土洒上,燕子知道,这场荒诞的喜宴也要随着爷爷一起结束了。


编辑 王诗萱

审核 雷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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