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赖珈莹
你可知道渡口?那是一个充满风的世界,人就像风一样,吹到哪,心就在哪,再也记不得回家的路了……
村外,一片烟波连着远天,光秃秃的树干盘踞在岸边,倔强地向河心伸长它的手。黑夜将至,晦暝不清的天色笼罩着整个水面,层层的薄雾弥漫在河面上。人散了,天地间就只剩下风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世界里,只有几只孤单的渡船停靠在河岸。
风卷着袅袅炊烟向天空爬去,屋里鹤发苍颜的老人端出热腾腾的饭菜,屋外的小孩子拍拍脏兮兮的小手,兴冲冲地跑回家吃饭,呈现出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倒是有一家人与周围的温暖氛围格格不入,屋内到处弥漫着肃静哀伤的气氛,从门外可以听见隐隐约约的哭声,原是那家的老人去世了。当他的儿子从远方匆匆赶来,却为时已晚,泣不成声。
那家的老人原是一个摆渡人。前些天还有村民看见他摇着船在岸边摆渡,江面上还回荡着他呼喊的声音,没想到突然心梗,不幸离开了人世。这白叟有家,有比他年老的妻,有儿子媳妇,妻比他先走一步,但儿子却不愿留在乡村。他平日里过得虽然单调,晚境却不算凄凉。但从没有人见他笑过,他脸上除了有为岁月所刻成的皱纹,那充满沧桑的面庞还挂着那不苟言笑的严肃。
为了养家,岸边总少不了他的身影。他平时就蹲在岸边,手里拿着一根旱烟,轻吐着烟雾。上午是渡头最热闹的时候,太阳悄悄地探出了头,映照着两岸绿绿葱葱的山壁和人来人往的河岸,凉风夹着河水的土腥味在天地间流荡。在这清冷的江面上,路人们熙熙攘攘,结伴相助,升起浓烈的人气味。此时的江面上,一声声“摆渡呀!”在水上的世界里回荡。太阳到正午时村民们便从镇上回村,似远似近的 “回家咯!”传入人们的耳畔。老人轻摇着船,声音撞上两岸连绵的山脉,发出连续不断的回声,风带着回声在江面上起舞,跳进岸上人的耳里,也跳入了他们的心里。
早些年,孩子考上了大学,他心头一直涌动着一股强烈的自豪感。在离乡的那天早晨,他特意叮嘱:“孩子,不要忘了自己的根。” 他看着孩子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湿了眼眶,心头里回荡皆是“回家!记得回家!”。起初,孩子还常常回家,停留个三两天,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近年来却是回也不回了。肉眼可见的是,村里的年轻人只剩零星几人,村庄多是老人和孩子。风依旧在江面上刮着,带走了一个又一个,老人心中的回声越来越响,如同高悬的瀑布冲击岸边的山石发出雷鸣般轰鸣声,这回音仿佛要把人给吞了似的。
现在要求摆渡的人越来越少了,摆渡人也渐渐消失在河岸,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寂寞地守在船边,他盼望着水上世界的回声能够再次响起。无人过路时,老人就躲进旁边的树底下,或坐在岸边默然地吸他的旱烟,他就像一座雕塑一样的坐在那,眼窝不自禁流下两道清晰的泪痕。四周的黑暗笼罩着他,好像想把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那天夜里,他再也起不来了,风裹挟着他眼角的最后一滴泪吹向人间各个角落,把心中的愿带给每个离家的人。他曾说这片土地就是他的根,树离了根,鱼儿离开了水,那还能活吗?人忘记自己的根,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即使是死亡,也不能把他们分开,千里寻根,长眠于此。
老人从年轻时就做起,到老了还是个摆渡人,看惯了百态人生,饱受了人情冷暖,不受命运的束缚,而终被时光磨平了棱角。他的一生搭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匆忙逃难的一家人,也有出去读书背井离乡的青年人,他们有人回来了,也有人永远也不回来了。只可惜,那一双双包含期盼的眼睛,那充满温情的大手,那日渐灰白的头发,都在诉说着家人们的思念,他们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情感,表面看来却十分平静,风呀?风啊!能不能告诉他们,快回来吧!
他离开的那一天,河边再也没有人去默默守候了。暮色渐暗的河边,表面水波不兴,只听得见风的声音,仿佛是在演奏一首无声的悼歌。江上已经没有人再渡河了,只有孤零零的渡船横在河面,一直孤独地等待着那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主人。
风是自由,是流浪,也是逝去亲人的眼泪。
编辑 雷洁
审核 游炜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