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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2021-07-10 11:48 陆春茗 

文/陆春茗


亲爱的诚: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无论如何,我愿你一如既往平安健康。


  这次久违的来信,本该与你提一提美好的过往,然而,过于悲伤的事完全掩盖了一切。我想你大概已经听说了,也能想象到你的悲伤,因为我是也如此。但斯人已逝,我们能做的,除了怀念以外,就是找出苗佳去世的真相。


  因此,我希望你在这周的星期六能到福亭警局一趟,协助我们完成调查。


  非常感谢!


              陈英



  许诚听完邻居为他念的这封信时,正准备离开福亭,去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离这不远,只需要一次性把油箱加满,专注地驾驶四五个小时就到了。不过既然如此,那就下个星期再去吧。


  总归是要去的。早就该去了,那个小镇。



1、

  过于老旧的小镇几乎脱离现代社会,唯一一条村道连接了小学、卫生院以及公共食堂,如果有人能沿着这条村道走一遍,那么他会在以为这所食堂是小镇尽头的时候,发现被爬山虎围满的绿壁,竟是一所孤儿院的外墙。


  不过在今天,几乎没有谁会靠近这座小镇了。


  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在如今这座荒凉又破旧的镇上,也曾藏匿着光和爱意。


  就像许诚第一次见到司苗佳时,根本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竟能轻而易举地从那两米高的石墙上翻跃过来。


  “你……下次不要这样了,危险。”


  小男孩的嘴里不自觉地冒出大人的话。


  司苗佳侧眼睨了他一遍,没理,走了。但走了两步又被拉住,然后听他重复了一遍:“危险。”


  “司言饿了。”她说。


  “什么?”


  “我弟弟饿了,要吃饭。”


  许诚终究还是个孩子,没尝过饿的滋味,只单纯地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她,果不其然,对方没接,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朋友。”


  “真的只是朋友?”


  负责这门案件的李警官看起来五十岁左右,想必见过不少风浪,闻言微微撅起的嘴显然是对这样简陋的说辞不予信任。


  原本站在一旁的陈英似乎想起什么,他挪动脚步靠近许诚,将他与李警官拉开一段距离,道:“李队,阿诚不常与人打交道,比较内向,你慢慢问他,他都是会说的。只是今天不早了,下周吧,下周的今天,我们一起去籽园看看。”


  籽园,就是那个许诚、陈英、司苗佳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小镇。三个月前,陈英在电话里询问许诚的时候,也同他说过这句话:“回籽园看看吗?”



  只是当时许诚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陈英想,此刻的许诚,应是后悔了当初的决定,若是真的去了,说不定还能见上苗佳最后一面。


  他想着想着,便问出了口:“你……后悔吗?”


  一年中最冷的那天与最热的那天往往相差半年,这半年对于还处在夏天却渴望冬天的人来说极其煎熬,但对那些留恋着夏日偶遇的美好时光的人来说,时间还是过得太快了。


  许诚抱着妈妈交给他的几盒糕点往村道的尽头跑。只有十二岁的男孩看起来个子小小的,穿着oversize的白衬衫扑在风里像只蒲公英,一蹦一跳,时而高过路边的矮松。他边跑边想,这条短短的小道,他可以一直这样跑下去,他尽量跑慢一些,跑得慢一些,或许就可以遇到那个人,如果遇不到,那他就往回跑,这样来来回回,总有一次会遇到。


  就像现在这样,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穿着吊带裙的女孩,她的手臂细细长长,插在腰上,和她高高撅起的嘴唇很是般配。然后,那张嘴微微开启,许诚听到:“五块钱,还你。”


  他没接。一是他没手拿,二是他想让她走过来,亲手把那张薄薄的纸币塞进他的裤袋里。但可想而知,这位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女孩根本不会如他所愿,她只会抬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头顶刚到她鼻梁的小孩子,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妈妈让我送点心,给孤儿院。”他认真道。


  “就你一个?”


  许诚听出了她话中轻视的意味,心里多少有些不服,他将手里的点心放到路边的草坪上,然后一眼选出其中一盒递给她:“给你。”

 

  司苗佳,三年前带着弟弟来到籽园后就再也没见过这种东西。点心什么的,能吃饱就不错了。


  所以她毫不犹豫:“我不要。”


  “你要。”


  司苗佳又想拒绝,她弯下腰要将蹲在地上的固执男孩拉起,只是在她低头的这一瞬间,恰巧望见了他眼里的……光。那道光,与司苗佳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让她情不自禁地,再深深望进许诚的眼里。


  她望着他的眼说:“我要。”


  顿了顿,又说:“给我,你不要后悔。”


  女孩的话从口里吐出来后好似幻化成了几朵轻飘飘的云,悠悠钻进许诚的耳里,那些云顺着他的静脉游进心房,把那颗不断加速跳动的心脏捧起,蒸出一片暖意。


  许诚把那盒点心送进她的掌心,一字一句道:“我不后悔。”



2、

  “籽园的孤儿院停办五年了?”


  “是的,李队。”


  李警官今天穿的不像上一次见面那样一身黑,浅蓝的运动休闲套装显得他比实际年龄年轻,就连脸部表情也柔和许多。如果许诚看得见,应是不会像之前一般紧张了。


  对了,许诚是看不见的。


  他的眼瞎了好多年,十几年前还在籽园生活的时候就瞎了,突然之前,某一天,某个夜晚,那时候还在小镇当青年保安的陈英坐在值班室里,看见小小的卫生院门口挤满了人,刚想过去,却一眼瞧见缩在人群背后的司苗佳。她极少有这样不安的模样,紧握的双手像是要把焦虑碾碎,嘴唇咬得发紫,卫生院门前大红十字衬得她很悲凉。


  “苗佳,发生什么事了?”


  那双垂着的眼像是失灵一般挣扎许久后,才悠悠对上陈英的脸,她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吐出了一句话:“我完了。”


  那一晚,整个籽园都充斥着救护车的声音,司苗佳的心犹如那不停闪动的警示灯一样疯狂跳动着,也随时可能在它熄灭的时候停止。


  陈英问了一个晚上才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镇人口稀少且车流量不大,很少会发生交通事故,然而好巧不巧,小少年不知为何在雨夜撞上飞奔而来的轿车,现场又刚好只有司苗佳一个。


  后来听说治了很久也没治好,许诚那双眼睛,大概是再也不能重见光明了。但……


  “籽园的路重新铺过了啊,比之前好走多了。”许诚闭着眼,走得倒是漫不经心。


  好像不受任何影响似的,无论是生活、学习还是工作,一切都一如既往地继续着,许诚依旧是镇上唯一富裕家庭的小少爷,而司苗佳……没人会在意司苗佳,一个连朋友都守护不好的人,根本没人会在意。


  “你真的不在意?”


  那个前几日还在他面前蹦蹦跳跳、说着热闹话的女孩,此刻正颤抖着身子问他。尽管他看不见,但她散发出来的恐惧和担忧已经弥漫了整个病房,悄无声息地,完全浸染。


  他说:“我不在意。”


  她突然很想哭:“你知道我只在乎你的想法,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


  我怎么会骗你。


  新一年的夏天要来了,我想看你再穿上那件裙子——湖绿色的,在你翻身从高墙上跳下的时候,飘荡得像一片被绿叶浸染的莲。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满心满眼都是欢喜的我还是表现出了一幅担心的样子,也应是真的担心了,只不过在担心之余,我还想:如果待会她能理我一下,那我就要喜欢她。


  她真的理我了,还不止是理了我一下,她用她的圆眼睛从头到脚扫了我一遍,最后还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拿走我的五块钱,说:“借的,有借有还。”


  嗯,然后我也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叫司苗佳的女孩。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理了我,我才喜欢她,还是早就下决心要喜欢她,才拼命扮成小狗的样子吸引她摸了摸我的头。


  唉,总之就是很喜欢了。


  喜欢到能为这个人做一切事,就算是幽静的森林里突然闯入一辆车,那辆车开得飞快,快到只要撞上我们其中一个,两人都随时可能天人永隔。


  反正都是要分别,那这次的伤痛由我来承担好了。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苗佳。不过还好,生死分别什么的,没有发生。只是我的眼里再装不下喜欢的人了。


  这一年我长高了许多,相比于刚刚遇见你的那时候,如今已经是个小大人了,站在你身边也有了保护你的信心,只不过……


  只不过现在,最适合保护你的人,应该不是我了。


  “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之间,怎么会在意呢。”


  司苗佳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突然很想回到那天,回去望向他的眼,确认里边的光是否真切。



3、

  “极有可能就是简单的意外事故,”李警官指着黑板道:“郊外度假发生火灾在夏日里非常常见。”


  “半夜里突如其来的火很难躲得过,醒来发现被困在火海的人潜意识只想逃跑,无论是爬烟囱还是钻地下室又或者是跳窗逃跑,都是首要选择。”他站起身,边叼着烟边眯眼道:“一栋靠海的别墅,既没有烟囱,也没有地下室,主卧在二楼,大概是为了观看海景,房内三分之一的墙被改装成落地窗,而这,也恰恰成了唯一的逃生口。”


  “然而火势过于凶猛,当加固的玻璃窗好不容易被撬开时,房内的人很可能已经丧命。”


  陈英看着屏幕上投影出的画面——被烧得漆黑的地板和墙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甚至找不到任何遇难者最后挣扎留下的痕迹。沉默。


  但愿苗佳那晚没有醒来,他想。

 

  她这一生,好像没怎么幸福过。三个月前的一天,陈英刚下完晚班就往便利店跑,整日下来处理了许多琐事总会让人疲倦又饥饿,他一进店就直接奔向便当区,随手一捞都是想吃的,挑也不挑就转身要去付钱,然而,陈英这一转头却看见了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此刻会出现在这里的司苗佳。


  她一身粉色洋装,头上戴着顶珍珠帽,化着明丽妆容的苗佳全然没有当初孤儿院里那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的模样了,就连她嘴角流露出的微笑都是一丝不苟且难以挑剔的。除了那条手链——极简的风格和单调的雕饰彰显出年代感,与细弱的手腕很是般配,只是仍是被其余精致的装扮衬得无比违和。


  “陈英大哥,下个月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吗?”她说这句话前丝毫没有铺垫,以致于陈英听到后脑颅有些眩晕。


  他反射性地点头,再与苗佳寒暄几句后,便又目睹她踩着高跟鞋优雅地离开了便利店。下一秒,他掏出手机输入一串数字,并在对方接听的那一瞬间长叹一口气,道:“阿诚,你可以放弃了。”

  其实,我不太懂什么是放弃,这样喜欢着她就挺好的,什么也不求,只求她好好的,远离我。”当时许诚是这么亲口和他说的。


  那年秋天刚刚才升上高一的许诚早就习惯学大人的腔调说话,个子小小的人总是吐露深沉的语言。夏天的晚风温度刚刚好,放学后蹲在天台的阶梯上,和喜欢的女孩看落霞,那该是极美的。只可惜,坐在他身边的人也不是司苗佳,他也看不见落霞。


  陈英不知道许诚到底怎么想,司苗佳也是,两个人不知从什么时候突然变得生疏,就好像从恋人变成了朋友……朋友?


  “你和苗佳算是……朋友吗?”


  “是朋友就再好不过了,只是,哪有你躲着我,我躲着你的朋友呢?”


  许诚那个瞬间突然意识到,他这辈子大概要花费毕生精力去成为司苗佳的朋友,不能多也能不少,就当朋友,刚刚好。


  就算她还戴着那条手链。他送的。


  周五下午放学比平时都要早,临近下课,回家心切的中学生们早已热血沸腾,铃声刚响,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冲到学校门口,过不了几分钟,教室的门就可以上锁了。司苗佳就是这么想的,她估摸着教学楼几近不剩什么人的时候偷偷跑到二楼的走廊,然后一眼就看到了扶着墙慢慢走向她的许诚,没有拄拐杖,所以走的很艰难。


  为什么不拄拐杖呢,大概是因为觉得这样不够帅吧。


  许诚的笨、单纯和可爱,她可是了解得很啊,如此傻傻的、只是擅长在喜欢的人面前耍宝的男孩子,终究难以勘探她这个阴暗的人的内心。


  司苗佳一直觉得,许诚是光,她是影,有光才有影。光可以生出无数影,却没有影依靠光的道理。


  没道理,却还是离不开。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既然是作为朋友,那就请对我敞开心扉吧。不要让我把所有的想念和愧疚都付诸到你的身上,这样我会受不住。


  许诚自然也是这么想的。有光才有影,光可以生出无数影,却没有影依靠光的道理,只不过,在他这里,司苗佳是光罢了。


  他突然很想再摸摸她的头发,和她说说话,再问一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所以,鬼使神差地,许诚咬了咬牙便往地上摔去。


  尽管司苗佳会一眼看出他拙劣的演技,但还是担心得立马跑过来。许诚对这于这一点,还是有十足信心的。


  这么想着,心中竟生出些得意,他一把拉住那只刚要伸向他、给予他安抚的手,然后再顺势握紧她的手腕,细细摩挲那条他再熟悉不过的手链。


  呵,成为朋友,还是得下些苦功夫啊。



4、

  “死者手机里除去她与丈夫的通话记录以外,还曾经给两个号码拨过电话,其中一个刚好是局里陈英同志的号码,而另一通则是仅仅在三个月前有过的一次未被接听的拨号记录,经过调查,确定这是许诚先生曾经用过的号码。”


  陈英站在警察局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的出租车,今日异常繁忙的交通状况渐渐使他焦躁不安,以致于脑海中时时浮现出上午案件进展报告会的场景。


  苗佳曾联系过许诚。


  许诚知道吗?


  许诚知道,只不过是在这一秒他才知道。


  这一秒,他在籽园的老家里发现了一封信,这封信的署名不是别人,正是司苗佳。


  果然,这么怕火的她,怎么会允许火灾发生呢。


  “怎么办,从今以后,真的只有你了。”


  整栋房子被大火烧成灰烬的场面曾经出现在他们面前。细小的火苗在忽然之间蔓延整个天际,不用说孤儿院,就算是整个小镇都会被这大火惊醒。


  才翻出外墙不过十分钟的司苗佳眼睁睁地看着火海吞没整座孤零零的小楼,那座孤零零的小楼里,还睡着她孤零零的弟弟。


  “我就应该带他出来的……小孩子睡什么觉,正是闹腾的年纪……”


  掩面痛哭的司苗佳俯在许诚的肩上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至被他哄着睡着前才喃喃道:“我……只有你了。”


  我是你的。一直都是。


  只是意外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至少,等他们再长大一些,等许诚再多看一看司苗佳,看渐渐低过他额头的司苗佳,越来越漂亮的司苗佳,甚至……笑容越来越少的司苗佳。


  “等很久了吗?”


  许诚摸着孤儿院斑驳的老墙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那个曾经充满他们二人嬉笑回忆的小林,也是他们缘分之锁开始断开的地方。


  “不算太久啦。”


  客套话罢了,其实他们两个人,都觉得太久了。


  “阿诚,”她说:“有没有一点点开心?发现我在这的时候。”


  许诚说:“很开心。”


  听他这么说,司苗佳笑了起来,用轻轻的步伐向许诚走来。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好不容易露出的轻快笑容又渐渐随着月光淡去:“阿诚,要不是火,我可能就死了。”她不是飞蛾,她只寻属于她的光。


  一瞬间的开心过后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忧伤,许诚咽了咽口水,想把这忧伤吞进肚里。


  “为什么?”他问。


  “自然是因为放不下你。”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笑:“如今说这些话好像都不害臊了。也是,我们也都没什么了,不算什么了。”


  “我问你,你为什么结婚,为什么发生现在的事,为什么……”


  放下我。


  许诚许久没有淌过泪的眼睛并不适应忽然的湿润。


  “结婚,不都是因为爱吗?”她边说边笑:“哈,这么说,连我自己都不信呢,一身珠光宝气却带着十几年前喜欢的人送的手链的女孩子,一般都是为了钱呢,只是,我不一般啊,从没过过几天安稳生活的我怎么会一般呢,我只不过是一个生在阴影里,想要寻光的人,但那个男人怎么会有我想要的光,他只不过是,拥有能治好你眼睛、能让你看见光的本事罢了。”


  许诚猛然抬头,用他瞎了的眼望向不远处的司苗佳。他又听她说:“但我终究是个小女孩呀,被骗什么的也不足为奇,只是连阿诚都不信任我了,电话也不接呢……”


  “傻子,寻什么光……”


  你就是光啊,苗佳。


  许诚,就是一个不可靠的男人啊。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的无能的人。不仅眼瞎,心也是瞎的。


  “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在尝试新的人,说是为了找治眼睛的办法也好,还是找能够代替你的人也好,总归是换了好几条路,也尝试了好几个人,但总归是什么也没找到。好像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到现在,还是和最开始一样。怎么办,难道只能一直这样喜欢你吗?”


  许诚隐忍道:“你不愿吗?”


  “太痛苦了。”


  是啊,这难以摆脱的痛苦已经缠绕着他们好多年了,太痛苦了。两个做不成朋友的人,却想着到达更高的关系,可笑。


5、

  当司苗佳真正发现自己踏上歧途的时候,那个没有良心的男人却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喝茶。


  许久,他扭过头看她,笑着道:“苗佳,为什么一天到晚都在想着治眼睛呢,总想着那个瞎了眼的,死小子。呵,有什么意思。”


  “但是你出尔反尔。”


  “我是没办法的,总之。当初只不过是骗骗你,谁知道你这么好骗呢,不过被我骗也没什么不好的,好好过你的生活吧司苗佳。”


  你当你是谁呢。


  司苗佳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有这么大力气能将一个装满汽油的油桶推到。这个油桶出现得真是莫名其妙,不过倒是十足地解了她的心头恨。


  只是当大火真的燃了起来的时候她忽然感到害怕了,那一如十几年前的大火铺满了她的眼。这不是她该寻的光……不是。


  她用纤细的手指死命抠被锁住的严密的落地窗,当她的耳朵听见指甲断裂的声音、她的小腿触到热辣的火苗、她的心快要跳出喉咙的时候,窗户开了。


  她毫不犹豫地跳下窗外,像一只获救的鱼。


  “你有没有受伤?”许诚一把我住她的手腕,试图用瞎了的眼确认司苗佳的安危。


  “我没事,阿诚。”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我没事。”


  顿了顿,又说:“只是我把你送的东西用来做伪造了,对不起。”


  那条手链。许诚第一眼看见警察手上的物证袋里躺着它的时候,心跳都骤停了。他甚至能想象那具被烧焦的身体上,还孤零零的挂着他送她的礼物的场面。


  许诚埋进她的怀里,懊恼道:“还好不是你,苗佳,我承受不起。”


  “但我终究是做了错事,我该接受惩罚。”苗佳又安抚似的缕他细软的头发,“我一直想,我为什么不是个男人呢,或者我再强大一点,就可以保护好司言,保护好你了,或者如果我是个男人,我就和你做成朋友了。女孩子的身体啊,根本装不下我始终无法满足的心。”


  她越说,许诚越觉得自己没用,但他又说不出什么反驳她的话,只能听她贬低自己,又像是在贬低许诚,或者是在贬低他们两个人、从始至终追求的朋友关系。


  许诚抱着她单薄的身体,感受失而复得的喜悦和难以言喻的苦涩余味。


  司苗佳抚上他的眉:“其实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只是……好像办不到了。”


  没能为你寻到光,对不起。


  “早就寻到了,你就是光啊。”许诚把头从她的怀里抬起来:“从现在开始,我们不做朋友了,是我错了,我从不想和你做朋友的,我爱你,好不好?我们不要再辛苦了……”


  从前司苗佳就在想,如果许诚有那一天对她说了真心话,那么她一定会非常幸福。现在,她的确是感受到了幸福,只是,一种比幸福更强烈的感觉油然而生。


  或许,她终于要解脱了。


  “阿诚,你站起来。”她的声音带着小女孩专属的愉悦,轻松又自在。她牵着他的手引向自己的头顶,道:“离开籽园后,我又长高了两厘米,神奇吧。”纤细的手指轻抚着他的掌心,好像要通过指尖将她此刻的心情告诉他一样,“记好了,我现在刚好到你的下巴,以后,不要遇到刚好到你下巴的女孩就喜欢上咯。”


  许诚按着苗佳温暖的发顶,听她话发怔。


  苗佳,我也很想看看你。像第一眼看见的你一样,从墙上翻跃而下,犹如一朵飘悠的莲在心底扎根。我已经分不清那是不是想象,心底里养出的你美得无与伦比,那是用多少苦楚和想念灌溉出来的你啊,苗佳,好久不见,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想……


  “你还记得,这片林的后面是海吗?”


  “记得。”许诚不知道,他此刻的声音是多么温柔。


  “你也要记得我啊。”


  “……苗佳?”


  尽管许诚看不见,但他能感受司苗佳拼了命挣脱他怀抱的力度,听得到她渐渐朝远方奔去的脚步,以及……


  她跃入海里,像一只获救的鱼。


  重获自由的声音。


  许久,他掏出手机,熟练却缓慢地摁下一串号码,道:“陈英大哥,苗佳找到了。”


编辑 曾婧华

审核 郑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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